衛媼認為不需要這麼多錢。衛長君直言,弟弟大了,有了朋友,帶友人回家玩兒,她總要準備吃食。亦或者他們隨友人去東市耍,也得她給零用錢,畢竟他倆不像衛青有俸祿。
衛媼認真想想極有道理。據說太學生多是功勳之後,準備的飯菜少了,人家一定認為她吝嗇。
竇嬰微微吃驚:“這麼著急?”
衛長君瞥一眼兩個弟弟:“在這邊玩野了心了,早點回去收收心。”
這話衛步和衛廣無法反駁低下頭去,蓋因他們看到大外甥下地攆兔子,也跟著抓了幾隻。送給兩個小公主的三隻完好的兔子便是他二人傑作——輦到陷阱裡抓的。
竇嬰見狀笑著打圓場:“早點回去也好。再不走就得幫你大兄乾活了。”
兄弟二人真想幫他收了紅薯再去太學,也試著跟衛長君提過。衛長君一句“你倆加一起有一頭牛乾的多嗎?”兄弟二人瞬間門蔫了。家裡的老牛一天犁兩畝紅薯,他們三天也弄不了這麼多。
送走兩個弟弟,衛長君策馬前往茂陵提醒奴仆打掃空的糧倉縫補麻袋。秦嶺這邊倒是不急,蓋因這邊的土地不如茂陵肥沃,春天種的紅薯收上來之後就沒再種莊稼,空著養地。百畝地隻有八十畝莊稼,其中大半是夏天種的玉米和紅薯。需要搶收的黃豆隻種了十畝,秦嶺衛家老老小小十來口人兩天就割的差不多了。若是有韓家和竇家奴仆幫忙,一天就能進家。
家裡不忙衛長君也沒閒著,竇嬰幫他看著幾個小的,衛長君和韓嫣帶著牛固等奴仆上山打板栗和核桃。韓嫣喜歡板栗,甫一到家就令自家奴仆剝板栗和核桃外殼。
翌日清晨,韓嫣到衛家就叫衛長君給他炒板栗。
霍去病見不得他那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我大舅欠你的?”
韓嫣不答反問:“我家奴仆幫你大舅乾農活,我幫你大舅教你和阿奴,還抽空指點他們五個,你大舅從未給過我束脩,你說呢?”
霍去病無言以對,“那那你也不能這麼著急。我大舅不累啊?”
韓嫣好笑:“你倒是心疼他。他去了嗎?”
衛長君倚著門框一動不動,滿臉笑意地看著一大一小吵吵。
霍去病滿意極了:“大舅以後也這樣。無論韓兄說什麼,你想做就做,不想做裝作聽不見。”
韓嫣佯裝生氣:“看來為師這幾日對你太好了。阿奴,去拿戒尺。”
阿奴一動未動好像沒聽見。
韓嫣瞪他:“阿奴!”
衛長君揉揉耳朵:“彆嚎了。戒尺早被去病當燒火棍燒的麵目全非了。”
韓嫣楞了一下,轉向霍去病:“什麼時候的事?”
“不怪我!”霍去病搖頭,“我拿去燒火的時候忘了那是戒尺。”
韓嫣不客氣地說:“瞎了?”
“明明就是你用包漿了!”霍去病倒打一耙,把韓嫣堵得不上不下,氣得指著他,加練半個時辰。
霍去病以前怕,如今不怕,尤其早上——他不餓韓嫣也餓。韓嫣回家吃飯,他就不用練了。除非同時惹怒韓嫣和他大舅。但這種情況極少,他小心著呢。
今日也不出他所料,又過了半個時辰,韓嫣撐不住回家用飯,霍去病立刻拉著阿奴,叫小夥伴回屋洗漱,等著吃早飯。
衛長君看著大外甥歡天喜地的模樣想笑:“少吃點,飯後我炒板栗。”
霍去病酸了:“我是你外甥,他是你外甥啊?”
“今日休沐啊,大外甥。”衛長君感慨一句,出門朝東去,看他弟回來了嗎。
衛青很想早點回來,可他的手才碰到韁繩就被上林苑的官吏叫住,等他們殺了豬,同他們一塊去秦嶺。這就導致衛青巳時兩刻才到家。
好在上林苑的休沐日也有飯菜,他不至於餓肚子。
衛長君收拾豬肉,衛青沐浴洗頭發。待衛青的頭發晾乾,衛長君的肉鬆也做好了。衛長君令奴仆用廚房的鍋燉排骨和板栗,他用門外做肉鬆的大鍋做五花肉。
要是衛家殺豬,肥肉多用來熬油。前些天才殺了一頭豬,如今家裡最不缺油,上林苑送來的這扇五花肉全被他做成紅燒肉。
竇嬰夫人看著鍋裡油汪汪的,禁不住打個哆嗦:“這麼油怎麼吃啊。”
衛長君笑道:“看著油但不膩。夫人嘗嘗就知道了。”說著話,轉向衛青,“我給你留一壇,帶去上林苑給公孫敖嘗嘗?”
“不給他吃!”衛青不假思索。
衛長君失笑:“不就吃你一點肉絨嗎?大氣點!”
衛青想說,比他吃的還多。到嘴邊想起跟大兄提過,大兄不幫他討伐公孫敖也就罷了,還說什麼下次再做給公孫敖一罐。
想到這,衛青忙問:“大兄,這次的肉絨多,還是上次做的多?”
衛長君朝旁邊看一眼:“差不多。怎麼了?”
“我幫你盛。”衛青說著就去屋裡找小茶罐。
裝好之後,衛青跟上次一樣給竇嬰一罐,韓嫣半罐,他自己一罐,剩下的塞櫥櫃裡——大兄雜事多,不叫他看見,一會就忘了。
然而衛青忘了,他的事他大兄很上心。翌日清晨,衛青還在西院臥室收拾衣服,他大兄就拿著兩罐肉鬆過來了。
衛青趕慌忙說:“大兄,我的帶了。”
衛長君點頭:“我聽曹女說了。”
“那那——”衛青張了張口,“一罐還不夠,你還給兩罐?大兄,公孫敖是個見吃走不動的,給再多也不夠他的吃。”
衛長君愣住,關公孫敖什麼事。
衛青見狀,心中忽然一動:“這是給阿母準備的?”
“阿母上了年紀,不能吃太油的。這兩罐一罐給子夫和兩個小公主,一罐孝敬陛下。”衛長君遞給他,“我同陛下說過此事。”
衛青恍然,難怪上林苑突然殺豬,“還有彆的嗎?”
“沒了。”昨日上林苑的小吏來送肉,衛長君要給他們拿些板栗和核桃,小吏直言上林苑種了核桃和板栗,昨天下午他就把給宮裡準備的板栗和核桃倒回去了。
衛青反而詫異:“大姊和二姊也沒有?”以前無論什麼都有她們一份啊。
衛長君:“沒有。以後也沒有。不過給阿母送瓜果蔬菜的時候,我會多備一些。誰去看望阿母誰吃。阿母想給誰給誰。”
衛青想問什麼,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外甥脫胎換骨,公孫家竟然沒來人道謝,“大兄,好幾天過去了,公孫家該發現敬聲比以前懂事了吧?”
衛長君幫他係好包裹:“有沒有發現過幾天就知道了。”
“大兄說的對。敬聲的父親昨日才回去,就是想來道謝也得等下一個休沐。”
衛長君挑眉:“敬聲的父親?”
衛青步出房門:“孩子教成那樣枉為人父,大姊跟他成親多年沒半點長進,枉為人夫,在咱們家我還叫他姊夫?”
衛長君笑了,笑的衛青臉微微泛紅。衛長君拍拍他的背:“不是怪你。我少年老成的弟弟居然還有這麼可愛的一麵,我欣慰。”
這話叫衛青糊塗了。
衛長君:“受儘寵愛的孩子才敢撒嬌,有仰仗的人才敢任性。好比陛下,幾十歲了比他兩個女兒還幼稚。”
“大兄……”衛青有幾年很不安,擔心母親養不起他又叫他回父家。所以早些年他從不敢提出吃什麼穿什麼,也不敢多嘴多舌。衛青一直以為沒人知道。
衛長君想問怎麼了,一扭頭見他眼眶泛紅,嚇一跳:“這是怎麼了?”伸了伸手,猶豫片刻,抱住他,“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不說還好,“過去”兩個字叫衛青再也忍不住,恨不得把早年的惶恐全哭出來。
衛長君聽到低低的抽噎聲,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緊緊抱住他,任由他通通發泄出來。
早上的衛家很熱鬨,有孩子嬉鬨,牲口嗷嗷,還有奴仆走來走去。隨著一聲牛叫傳進西院,衛青慌忙推開他大兄。
衛長君拍拍他的肩膀,拿過他的行李,“再去洗洗臉。秋風涼,記得塗麵脂。”
衛青早已不再是那個十來歲身材矮小的少年郎,衛長君舍得給他加餐,宮裡的夥食也好,他已有衛長君高了。要是過兩年“二十三,竄一竄”,衛長君麵對他得仰頭。
“大兄,彆跟人說啊。”衛青抹了麵脂出來,依然羞的不敢抬頭。
衛長君頷首:“他們隻會認為我訓你了。”
聞言衛青急了:“那那也不行。”
衛長君推他一把:“我會解釋。趕緊的,否則你就需要快馬加鞭了。”
衛青怕他不好解釋,到門外上馬就跑。然而還是叫眼尖的韓嫣和霍去病看見他眼皮通紅。等他走遠,一大一小就轉向衛長君要解釋。
衛長君胡扯:“裝肉鬆的罐子碰到他的手肘,酸出眼淚,怕你們笑他。”
衛青五天回來一次,也沒惹事生非,衛長君沒理由給弟弟添堵。韓嫣信以為真。霍去病沒少抱怨,二舅回家他也得靠邊站。自然想不到衛青是衛長君惹哭的,“二舅真笨!”
衛長君:“你們當不知道。”
韓嫣好笑:“多大點事。”頓了頓,“你弟多大了?三歲孩子呢,你還這麼小心。”
霍去病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就是。我三歲的時候都不如二舅嬌。”
衛長君朝大外甥腦袋上擼一把:“餓嗎?”
衛青得早點回去,衛長君就吩咐女奴先用小鍋給他做。衛長君等人的飯菜此時還在做。霍去病習慣了辰時三四刻再用飯,搖了搖頭,“大舅,我要和你決鬥!”
衛長君衝阿奴伸手,阿奴把劍給他。衛長君活動一下筋骨:“大外甥,點到為止。”
“想得美!”小霍去病單手握劍,另一隻手背到身後。
衛長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是無論刮風下雨一天不落的大外甥的對手。他見狀稍稍安心,不愧是他養的大孩子,知道心疼老舅。
霍去病依然擔心一隻手傷著大舅,起初不敢太快。發現大舅躲閃工夫不錯,才敢把他當成阿奴一樣應對。
待小霍去病隱隱冒汗,衛長君已累得氣喘籲籲。
韓嫣搖頭:“你的身體,再不好好練,過了三十歲不發福,我跟你姓!”
衛長君把劍給阿奴:“給我當弟弟還是兒子?”
韓嫣抬腿就踹。
衛長君有所準備,很是輕鬆地閃開:“不鬨了,我得下地看看。紅薯能早點收就早點收。這兩年隻出不進,我決定把這邊的紅薯都做成紅薯粉麵賣了給全家添幾件冬衣。茂陵的留著吃和來年育苗。”
韓嫣認真起來:“沒錢了?”
衛長君:“還有六七百金。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這也太少了。”韓嫣把玩的玉器也也不止這個數,“陛下知道嗎?”
衛長君微微搖頭:“沒必要告訴陛下。”
阿奴奇怪:“郎君,六七百少嗎?”
衛長君:“不少,夠咱們全家用七八年的。但跟韓公子比起來,九牛一毛。”
兩個小的以及他們五個夥伴齊刷刷轉向韓嫣,眼冒綠光,嚇得韓嫣往將將出來的竇嬰身後躲,大聲說:“最富裕的在這兒。不止有錢還有食邑,一年產出比衛兄這些年經手的錢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