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搖了搖頭:“不知道。彆人送的。夫人不必覺著麻煩,這口大鍋平均一個月用一次,我這輩子也用不壞。我們三家用的話,說句您可能不愛聽的,夠您用到去見列祖列宗的。”
竇嬰夫人很是震驚,指著大鐵鍋:“這麼薄可以用那麼久?”
衛長君點頭。
竇嬰夫人鬆了一口氣。
衛長君瞬間明白:“您是怕突然間鍋漏了?不會,不會。這口鍋很少用來炒菜,多是用來燉菜和熬油,傷害很小。若是不用,放在那兒生鏽反而容易壞。”
竇嬰夫人點頭受教。竇嬰數落她:“我說你想多了,你還不信。長君這麼會過日子的人,這口鍋真那麼稀罕,舍得隔三差五拿出來?”
韓嫣不由得想起衛家的白米,衛長君從未主動說過。偏偏衛長君不懼彆人說他吝嗇,時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讓韓嫣有好幾次想問他家米多不多,都沒問出口。
“衛兄,聽到了嗎?不是我一個人說你吝嗇。”
衛長君反問:“勤儉節約不是美德?”
韓嫣啞口無言。
竇嬰夫人忍不住笑了:“小衛,是不是可以下鍋了?”
衛長君一看鍋裡的油,趕忙叫燒火的奴仆把木柴拿出來,讓油溫降下來。過了一會,衛長君給韓家女奴做幾個示範,然後叫她自個炸。
同一時間,幾十裡外的劉徹帶著一小罐肉鬆抵達王太後所住的長信宮。
王太後剛午睡醒來,打算到花園裡醒醒困,看到她兒子瞬間精神:“什麼風把皇帝吹來了?”
“看母後說的。”劉徹是有幾日沒來了,也不好反駁,“兒子這不是忙嗎。”說著話把小茶罐遞過去。這茶罐不是衛長君給衛青的那幾個,比他用來裝肉鬆的精美,還比他的小一圈。
王太後沒接:“留你自個喝吧。”
“兒子知道母後不缺好茶。這不是茶。”劉徹吩咐宮女拿個湯匙過來,隨後他用小小的湯匙舀一點,輕輕遞給太後。
王太後看到金黃色的東西,脫口而出:“金色茶葉?”
劉徹差點把湯匙扔出去:“母後先嘗嘗。”
王太後說出來就發現她眼花了,那黃色之物像草窩,又像她兒時養的小雞絨毛。基於對兒子的信任,王太後心裡懷疑此物無法入口,還是放入口中。
王太後做好吃草的準備,肉香令她瞠目結舌:“這是,肉做的?”
劉徹送此物不是為了顯擺,隻是孝順母親而已,所以也沒繞彎子:“母後昨天吃的豚肉做的。”
王太後愈發震驚,拿起小茶罐,衝著亮堂的地方看了又看,全是金黃色,沒有一絲肉色:“肉和麵做的嗎?”
“隻是肉。對了,還有豬油。”劉徹沒能親眼所見,無法一一描述,“還有鹽吧。我也是聽衛青說的。”
王太後想也沒想就問:“衛長君做的?”
劉徹點頭:“據說這麼一點就得兩三斤豬瘦肉。”
王太後沒空回答,舀滿滿一湯匙,仔細品嘗,確實沒有八角、花椒或桂皮等味道。口中的肉鬆慢慢咽下去,王太後心生感慨:“衛長君有一顆玲瓏心啊。”
劉徹心說,世俗之心還差不多。農閒的時候不看看《周易》,不研究研究風水或治病靈藥,淨想著吃了。
“母後,此物隻能放十來天。您慢慢吃,但也彆吃太慢。”劉徹不放心地補一句,“不要今天跟這個顯擺,明日給那個嘗嘗。東西市的豬肉做出來的肉鬆不如這個味道好。上林苑的豬是留著我們吃的。長君養的豬是留他補身體的。”
王太後點頭:“哀家知道,這東西傳出去,長君就彆想像如今這樣清靜了。”說著,一頓,扭臉瞪他,“你母親你還不放心?長君孝敬我的,我何時給過彆人?昨日你幾個姊妹來看望哀家,哀家都沒敢叫膳房做白米粥。”
劉徹:“藥丸!”
王太後頓時無言以對。她不止把劉徹孝敬她的藥丸給了前平陽侯,後來劉徹又送來的兩粒,她也給了平陽長公主。
“那那次,人命關天,哀家也是著急。”
劉徹也不能要求母親發誓:“您該慶幸那些藥丸隻能治病,不能起死回生。否則病逝的就不是平陽侯了。”
衛長君提供的藥方做出的藥丸隻是藥,以至於王太後也沒往這方麵想。經劉徹這麼一說,王太後後怕,“是哀家疏忽了。”
劉徹掃一眼殿內的人。眾宮女太監慌忙跪地起誓,他們會把這些事帶進棺材裡。
以前東宮主人是竇太後,劉徹連東宮的螞蟻都不敢信。太皇太後去後,長信宮的人全被他調去彆處,劉徹相信宮人不敢亂嚼舌根:“都起來吧。母後,兒子還有些事,就不陪你了。”
太後叫住他:“哀家是不是該謝謝長君?那麼忙還能想到哀家。”
劉徹想想衛長君連薄荷蔥薑蒜都自己種,家裡什麼也不缺:“您——算了,以後再說吧。這肉絨不好叫外人知道,你若因此賞他反而會給他招來麻煩。”
劉徹指的是遊俠,太後想到細作。淮南王起事時,劉徹查出許多細作,不止淮南王安插的,但沒能全部拔除。除非東西宮大換血。他一時之間沒有這麼多人可換。劉徹、王太後、衛子夫等人常來常往常住的地方沒細作,劉徹就沒繼續查。倘或有人趁機公報私仇,胡亂攀咬,指不定牽出什麼事來。
王太後不如他了解衛長君,便點頭說:“哀家聽你的。對了,粒粒皆辛苦,是長君跟兩個孩子說的?”
宮裡隻有兩個小公主。劉徹不做他想:“這像您兒子說的話嗎?”
“我看也不像。長君這點極好。你寵倆孩子太過。長此以往下去,不出個大長公主,也得出過劉陵。”
館陶大長公主以前沒少在景帝跟前搬弄是非。劉陵更是攛掇父親起事。王太後跟館陶關係不錯,也不希望她孫女學館陶。
劉徹自己樂意姑母姊妹討好奉承他,也不希望女兒上躥下跳:“母後放心,兒子有分寸。”說到此,想起那天在衛家聽到的事,“您就彆操心她們了。她們要是不安分,也輪不到我們擔憂,長君一個就能把她倆的腿打斷。”
王太後跟宮女閒聊的時候,宮女也提過“衛長君”,“長君隻是舅父,她們是公主。”
劉徹搖了搖頭:“在宮裡她倆是公主,到了衛家隻是長君的外甥女。長君才不管這些。倘或端出公主的威嚴,長君隻會叫她們有多遠滾多遠。”
王太後不禁看向劉徹。
劉徹瞬間明了:“朕是天下之主,到哪兒都是皇帝。”
王太後笑著瞪他一眼:“忙你的去吧。”
劉徹出了長信宮,不經意間看到他母親種的菜,南瓜好像老了。他想起前幾日去秦嶺,一路上看到很多黃豆葉子泛黃,有些甚至焦黃,離秋收不遠了。他到宣室就令小黃門傳少府。
上林苑屬皇帝私產,茂陵的空地也歸劉徹,地上的作物收上來也就不可能入國庫,而是少府統計。先前衛長君忙著搶收,少府心大,導致劉徹的很多小麥變成喂牲口的麥芽。劉徹已經因此懲罰過少府,但他也擔心少府好了傷疤忘了疼。少府到來,劉徹再次提醒秋收務必搶收。忙完他的地就去幫衛長君。缺人就去上林苑調。
廷尉執法嚴苛,少府再作一次,不死也得被貶為庶民。以至於他不敢再自作聰明。翌日,少府就前往上林苑召集人手。
半個多月後,衛長君收了秦嶺的黃豆,帶著牛固前往茂陵,迎接他的便是一片又一片空地。若不是看到孟糧在地頭上打場,他準以為走錯了。
衛長君把韁繩扔給牛固就大步過去:“孟糧,怎麼割這麼快?”
“郎君?”孟糧愣一下,“秦嶺的地好了?”
衛長君:“頭一遍打好了。再曬兩天打兩次就差不多了。”
孟糧朝他身後看去。
“找去病?我叫他和阿奴帶著那五個孩子收紅薯呢。趙大犁,他們撿。這兒怎麼回事?”
孟糧轉向西:“上林苑的人幫咱們割了二十畝。”指著西南方向,“站在地頭上的那個人就是少府。自打黃豆可以割了,他就在咱家住下了。不過住的是西屋西偏房,沒叫他正房。”
衛長君笑著問:“上次叫他連夜搶收,卻嫌我過於緊張的那個?”
“可不是他嗎。一夜起來三次,就怕老天爺突然變天,黃豆全變成黃豆芽。”孟糧說出來也禁不住幸災樂禍。
衛長君不同情此人,“你下地看看還有多少。若是一天能割完。明天四更天起,爭取早飯前割完,回頭慢慢打出來。”
割豆子得趁早,否則太陽出來曬乾豆莢,手輕輕一碰豆莢張開,黃豆掉落,就隻能一粒粒撿了。孟糧很清楚這點,也不想天天天蒙蒙亮就下地。
有了衛長君這番話,孟糧查清楚還有多少畝黃豆,就底氣十足地回去吩咐眾人,晚上早點睡,明日早點起。
若在彆家做事,奴仆很不想那麼早起。衛長君是個好主人,奴仆們比他還想早點把黃豆收進家。結果便是等衛長君起來,地頭上已經點起木柴堆,同月光一起把地裡照的宛如白晝。
在衛家借宿的少府很慌,被衛家人吵醒後,找到衛長君就問:“大公子,又陰天了?”
衛長君仰頭看:“月朗星稀,哪來的陰天?我們是想一鼓作氣今日割完。”
少府放鬆地癱到地上:“嚇死我了。我再去睡個回籠覺。”
“你就彆睡了。”衛長君朝河對岸看去,“人家鄉民都起來了。想睡可以等巳時左右把割下來的黃豆攤場地裡晾曬的時候再去睡個夠。下午申時再打都沒關係。”
少府自己算算,哪怕午時開始睡,也能睡兩個時辰,“還是大公子周到。黃豆都割下來,也能睡踏實。”說完他也不困了,去衛家推車,幫衛長君拉割下來的豆子。
衛長君用了早飯就把地裡交給奴仆,帶著牛固幫少府這邊拉黃豆。場地鋪滿,誰回誰家吃飯歇息。
未時三刻歇過乏,用了飯,衛家奴仆開始打場。翌日清晨,把前一天割下的黃豆拉場地裡,晾曬,打場。
如此又過一天,茂陵的黃豆收好了。衛長君承諾,玉米和紅薯收好就殺豬。有了盼頭,歇了一天,衛家奴仆就下地掰玉米或跟在犁後頭撿紅薯。
待秦嶺和茂陵的玉米以及紅薯收上來,衛長君就來茂陵拉十來個男奴,隨他回秦嶺做紅薯粉麵。
冬至前,紅薯麵粉晾乾,衛長君搬去茂陵過冬。
到家的第三天上午,衛家迎來了三個人——衛長君鄰居的鄰居的鄰居——張湯、司馬相如和東方朔。
天氣不錯,衛長君跟竇嬰和韓嫣坐在院裡曬太陽。乍一看到他仨,還以為他們在長安。衛長君率先回過神,起身問:“你們搬過來了?”
東方朔:“早搬來了。”
衛長君奇怪:“我來這邊收莊稼的時候怎麼沒看到你們?”
秋收時節,東方朔也想來看看眾人乾活熱火朝天的景象:“我們那時候不在。你不知道,路上不是牲口就是牲口糞便,還有人堆的麥秸豆秸,出了長安簡直寸步難行。”
衛長君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往返秦嶺和茂陵好幾次。城裡乾淨,幾人舒服慣了,受不了這個罪罷了。
“一時忘了。”衛長君吩咐許君拿板凳來,“聽說您高升了?”問張湯。
聞言張湯略感慚愧:“算不上高升。隻是以後能經常見到陛下。”
衛長君:“這就好了。在陛下身邊機會多。”看到司馬相如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自個乾的事,“司馬先生近來可好?”
“托大公子的福,近日很好。”司馬相如很是客氣地說出口,東方朔不客氣地笑出聲。
衛長君來了興趣。懶得虛與委蛇的韓嫣正眯著眼假寐,聞言精神了,率先問:“出什麼事了?”
司馬相如慌忙道:“無事。”
東方朔心不壞嘴不好:“大公子不是外人,韓上大夫雖是外人,但他不到過年不回長安,平日沒人可說,魏其候不屑搬弄是非,怕什麼?隻說卓夫人又要同你和離,咱們還能笑你。”
韓嫣和竇嬰下意識想看衛長君,一想到司馬相如在此,轉到一半的頭又生生轉過來,故作難以置信,齊聲問:“因為何事?”
司馬相跟他使眼色,不許他說。
東方朔:“跟我和汲黯喝了幾次酒,喝的有點多,他夫人不高興,他跟夫人因此吵了起來,吵急了要和離,誰知夫人當真了。”搖了搖頭,“也怪我,早知道就不找司馬兄喝酒了。”說的慚愧,麵上沒一點羞愧。
衛長君看到東方朔這樣,禁不住懷疑:“司馬先生要和離,不會是你攛掇的吧?我雖不在長安,也常聽人說,你得了重賞就和離再娶。我所認識的人加一起都沒你離了結結了又離的次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