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嫣不信。
翌日,河對岸有人聊天,韓嫣劃船過去問人家,怎麼不弄幾條魚留著過除夕。那幾人是梁家裡的,幫韓嫣修過房,還記得他。他們以為韓嫣記得他們,所以過來提醒他們。幾人笑著回他,來岸邊看看哪兒有魚出沒,過幾日好撒網。
韓嫣又胡扯兩句,就問莊稼如何。雖然梁家裡沒人種冬小麥,但他們也留意了天氣,直言不好,太暖和,地下的蟲卵沒凍死,今年收成肯定不如去年。
韓嫣自以為找到答案,回到對岸告訴衛長君,不會出現大旱或大澇,他就踏踏實實過年吧。
昨天衛長君那麼說不過是話趕話說出來的。後來韓嫣和竇嬰各回各家,嘟嘟出來告訴他,今年有霜凍和地震,但不清楚是長安還是彆的地兒。
以前衛長君不止一次提過,他不懂算命八卦。聽到韓嫣說他想多了,衛長君也不好反駁。可要他裝不知道,衛長君良心上過不去。
臘月二十四,休沐日,消失多日的衛青回來,順便問他何時回城過年。衛長君心裡有事,二十六一早殺一頭豬和一隻羊,給韓家和竇家各一個羊腿豬腿,他就帶著羊肉和半扇豬肉回去了。餘下的豬肉、豬下水和羊雜留奴仆熬油和過年。家裡的事孟糧自會安排妥當。
衛長君到城裡家中稍作歇息,就帶著一條羊腿和一個豬腿進宮看望衛子夫和兩個外甥女。
衛子夫的住處離宣室不遠,甚至出了宣室就能看到他的車,這就導致他剛見著衛子夫,劉徹就收到消息。
衛長君此番看妹妹和外甥女是順道,所以就沒在她宮裡多待。以至於劉徹剛到宮門外就迎頭碰到他。
劉徹詫異:“剛到就走?”
“有事找陛下。”衛長君朝劉徹身後看看。
劉徹令黃門等人遠遠跟在後頭,“何事?”
離隨從遠了,衛長君才說:“陛下沒發現今年天氣很反常嗎?再過幾天就是除夕了。”
以前除夕不下雪,除夕前後也會下。如今跟暖春三月似的。最冷的時候反倒是十一月中旬到臘月初。可那時河麵上也隻結一層薄薄的冰,太陽一出來就曬沒了。哪像往年宮裡想存冰留夏天用都得用斧頭砸。
思及此,劉徹才想到今年冬竟然沒能存冰,“今年冬的天兒是不正常。”停頓一下,劉徹不想承認,麵對衛長君也沒找借口,“這天很不對啊。”
衛長君:“過了除夕陛下就令人查查各地糧倉吧。萬一真趕上洪澇,或者大旱,需要開倉放糧,結果糧食被蠹蟲掏空了,可就麻煩了。”
人餓極了,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劉徹試探著問:“最近又做夢了?”
衛長君好笑:“這還用做夢?渭河岸的鄉民都注意到了。前幾日草民劃船到河裡釣魚,碰到梁家裡的人在岸上釣魚,頭一句說的就是,今年河裡竟然沒結冰。”頓了頓,“陛下也無需太過憂心,儘人事聽天命吧。洪澇大災,草民無能為力,我知道的那個人也無能為力。若想避免,唯有上古神仙出麵。那麼容易請到神,秦朝也不至於二世而亡。”
劉徹點頭:“朕何嘗不知。”
“陛下若沒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回頭也得叫家奴算算還有多少糧食。幸好去年紅薯收上來,隻有秦嶺的做成了紅薯粉麵。”
劉徹忍不住說:“做那麼多你當飯吃?”
“賣了一半給家奴們添衣添鞋了。”最叫衛長君值得慶幸的是除了紅薯粉麵,他什麼也沒賣。秦嶺的糧倉堆滿了,茂陵的空房間門也塞滿各種糧食。
衛長君又想起一件事,“陛下,有災必有疫。各地藥材鋪裡的藥材充裕,他日才能及時煮藥湯防疫。”
劉徹點頭:“這些朕知道。”
朝中能吏眾多,衛長君自然知道這點無需他提醒。可他不說,總覺著像故意隱瞞似的,“也許是我想多了。若無事發生,還望陛下莫怪。”
劉徹笑道:“朕倒是希望你杞人憂天。”
聞言,衛長君放心了,“陛下留步。”
劉徹點點頭,看著他上了車走遠方回宣室,令黃門宣大農令、太尉以及少府諸人。
衛長君隻是來送肉,平時又不摻和朝堂之事,少府等人年初二就忙起來,也沒往他身上想。
衛長君也沒在家過太久,年初三就回茂陵了。
韓嫣到家被催婚,可他自在慣了,暫時不想生兒育女,也年初三回去。隻比衛長君晚一盞茶的工夫。衛家馬車還沒進院,他就到門口了。
韓嫣從車上下來直奔衛家:“你怎麼也回來這麼早?”
“我過幾日得請人看看房屋要不要修,能不能經得起連著七天的瓢潑大雨。這裡修好還得去秦嶺。”衛長君知道今年不會有洪澇災害,可為了故弄玄虛也得做做樣子。
韓嫣忍不住說:“還擔心今年反常,沒有大旱就有大澇?我跟你說,我長這麼大,長安就沒發生過大災。”
衛長君心說,韓家有錢有糧,不缺吃喝,就算外麵易子而食,你也不一定知道。
“即使無災秦嶺的房子也該修了。畢竟六七年了。”
韓嫣點頭:“這倒也是。春夏雨水多,發現瓦爛了再修就遲了。”
衛長君又問:“你家糧食能吃多久?”
以前韓嫣不懂存糧。看到衛長君的糧食不賣,竇嬰時常令家奴進城買糜子、稻米或江米,韓嫣心裡覺著沒必要,可受他們影響,也堆了不少糧。
“吃到明年夏收時節吧。”韓嫣不清楚有多少糧,但他知道自家不缺高粱、玉米、黃豆和紅薯乾。每年衛家糧食收上來,衛長君都會給他和竇嬰各一畝地收成。謝他們教衛家幾個小的,也謝竇家和韓家奴仆幫他乾農活,“再買點?”
衛長君意外:“你不是覺著我想多了?”
韓嫣朝梁家裡方向看一下,“他們說今年可能減產。糧食少了,價錢肯定上去。我明知如此,還等著吃高價糧?”
衛長君笑了:“原來如此。那也彆買了。咱們三家都沒家將,買多了叫有心人看到,等著被偷吧。”
長安遊俠甚多。那些人犯了錯往秦嶺深處一藏,皇帝也沒法子。
聞言,韓嫣叫衛長君先忙著,他回家看看還有多少糧食。
衛長君又歇一會,帶著奴仆邊查糧邊叮囑他們,不許告訴任何人,家中糧滿倉。以後有人問起,也隻說家裡隻有半年口糧。
衛長君神色慎重,奴仆們不敢不上心。而這些奴仆包括孟糧在內都餓怕了,此後也不敢敞開了吃。
離育紅薯苗尚早,離種小麥更早,奴仆們成天沒什麼事,就給自己找事,院裡院外邊邊角角修整一下,該種菜的鐘菜,該種瓜的種瓜。偶爾去河邊下網,挖剛露頭的野菜,多喝湯多吃菜少吃主食。
二月中,天越發暖和,可以吃的野菜多了,奴仆們驚奇地發現,他們並沒有因為少吃主食而瘦,反而覺著身上越發有勁。
奴仆們想不通,叫孟糧去正院問問。
孟糧跟衛長君多年,很清楚像這種事衛長君不會訓他,就找衛長君請教。衛長君道:“你們這些日子有葷有素有主食,吃的均衡啊。古人講究吃五穀、五畜、五菜,就是你們最近這樣。”
孟糧算了算:“還真是。奴婢昨天早上吃紅薯,中午吃玉米炊餅,晚上吃的是豆麵,今早高粱麵,要是晌午再來一頓雜糧粥,就不止五穀了?”
衛長君點頭:“還有什麼問題嗎?”
“郎君懂得真多。”孟糧禁不住感慨。
衛長君笑了:“你去問問,誰願意跟我回秦嶺,以後跟牛固在秦嶺住下。咱家在秦嶺有不少糧食,隻有牛固和趙大以及曹女和鐘媼四人看著,我覺著不穩妥。”
趙大和鐘媼年齡大了,倆人加一起也打不過一個衛長君。進去三個梁上君子,就能把他們四人放倒。
即便孟糧覺著沒人敢大晚上往秦嶺跑。可一想到糧食少了,他就心疼,所以立即把此事吩咐下去。
二月下旬,衛長君和韓嫣帶人回秦嶺,修了房查了糧,萬事妥了才回茂陵。
茂陵的紅薯苗長高,秦嶺的也快了,衛長君令孟糧去秦嶺幫牛固犁地,他在茂陵看著奴仆把地犁成一壟一壟。
竇嬰見他把留著種春小麥的地也犁成壟,很是奇怪:“不種春小麥了?”
衛長君:“瑞雪兆豐年啊。今年沒雪,收成怎麼樣誰也說不準,不如全種高產的紅薯。吃膩了也比餓肚子好。”
竇嬰覺著好笑:“你還怕餓?”
“我家還有六七百金,我不怕。”衛長君搖頭,“可我也不想賭。”看著西邊的冬小麥,“等到夏天小麥收上來就改種玉米。”
竇嬰:“黃豆和高粱不種了?”
“種幾畝夠吃就行了。”衛長君也是心疼麥種,畢竟四月有霜降。不種紅薯,地窖裡的紅薯吃不完也撐不到四月。三月天熱起來就得變成壞紅薯。若是切片曬紅薯乾,如今天不熱很難曬。趕上陰天下雨,三天就發黴了。
竇嬰不知後事,感慨道:“長君越發像農夫。”
衛長君笑著回他:“我是做什麼像什麼。”
竇嬰若有所思:“老夫是不是也得買些糧準備著。”
“你家中的糧夠了。可以叫你兒女備些糧。”
竇嬰朝自家方向招招手。在門口玩的小奴跑來。竇嬰叫他快馬去長安,吩咐兒女再買些糧食——分批買,彆叫有心人看出來。
韓嫣奇怪:“你還怕誰?”
竇嬰微微搖頭:“我是除了陛下和太後誰也不怕,我家買糧才容易叫人多想。都跟著我屯糧,糧價高了引起混亂,陛下不治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