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他一番,衛青又見其鼻子嘴巴像極了韓嫣,“我好像見過你,韓兄的弟弟韓說?”
“是的。大將軍——”
衛青打斷:“我如今不是大將軍。”
去年帶兵的時候衛青是大將軍。韓說這樣稱呼他習慣了。
“長平侯。”韓說拱手,“都說您不在長安,原來在這兒?”
衛青頷首,沒有解釋為何在此,也沒說一直在此:“你怎麼在這兒?”
韓說趕忙把那張紙給他。
衛青認識禦批,令韓說回去收拾換洗衣物,蓋因此地半月一歇。若有意外,或趕巧陛下前來視察,兩三個月才能回去一次。
難怪曹襄作為鄰居很少看到他。韓說心裡這樣想,麵上低頭稱“諾”。隨後回到家中直言,陛下有重任。
韓父近日被親戚鄰居鼓動的得空就懷疑他是不是不該聽長子的。聞言韓父不禁慶幸幸好沒跟李廣出兵匈奴。
韓說叮囑他父親不可對外人言。韓父越發高興,這說明什麼?陛下看重他幼子啊。韓父一邊點頭一邊叫妻女幫著收拾。
韓說有機會伴駕,可他從未聽說過上林苑有兵駐守。偏偏這個秘密交給衛青,顯然陛下很是看中他。
抵達上林苑,隨衛青靠近那些低矮的瓦房,韓說又是大驚,蓋因裡頭全是少年,授課的人還是公孫敖。
韓說緩緩吐氣,隨衛青到南邊,穿過果蔬花草是一片草地,一群半大小子不是忙著練騎術就是在兩兩對練。
所有人都很安靜,隻有馬蹄聲和刀劍碰撞聲。難怪他之前沒聽見。可當他看清教頭時又吃一驚,竟然是李息。
李息少小從軍,精通各種兵器,他為教頭再合適不過。
陛下是要培養一批心腹啊。
“長平侯,我做什麼?”
衛青:“跟公孫敖一樣教這些小家夥識字,順便給他們講講兵法。不拘《孫子兵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破釜沉舟這些早年故事也要講。”
“諾。”韓說乾脆應一聲,也好奇“置身事外”的衛青是不是真置身事外,“長平侯知道嗎?李廣帶兵出關了。”
李息和公孫敖等師傅不像他一直在這兒,該他們授課時才過來,“李息說了。”
“隻有三萬騎兵,長平侯不擔心嗎?”
衛青眉頭微蹙,這小子想說什麼?衛青轉向他,韓說稚氣未脫的臉上隻有好奇,眼神卻有些複雜。衛青挑眉,韓說不是以為他會因此不快吧。
“雖然李廣將軍從未到過草原,但他以前隨魏其侯平過亂,知道如何帶兵。駐守邊關時也跟匈奴交過手,清楚匈奴習性,現下也不是五年前,我們還有向導,就是無功也不會有過。”
韓說還是年少,衛青這樣一說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蓋因都是實話,“陛下說匈奴十有八/九屯兵關外等著我們。”
衛青點頭:“去年折了那麼多,明知道我們不怕匈奴還敢來犯,顯然有後手。不過匈奴沒耐心,陛下晾他們幾個月,縱然還在原地等著心氣也散了。”
韓說訝異,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是為了拖匈奴啊。不對,也是為了逼世家百官“聯名上書”。不愧是陛下,一石二鳥啊。
是不是說陛下還有點心,沒故意叫他們送死?韓說總覺著他想多了,陛下沒心。縱然有那麼一點良心,也給了能入他心的幾個人。
“難怪近日城中百姓都說這次出征是跟著撿功的。”韓說擠出一絲笑。
衛青頷首。
韓說盯著他看了看,確實麵帶微笑,“陛下有沒有問過長平侯?”
衛青明白了,倍感好笑,果然還是年少,“你認為我會羨慕嫉妒嗎?我是想去指揮千軍萬馬。可我老了呢?當下重要,以後更重要。”指著那些歡脫的少年,“如今我們守護他們。我們提不動刀了,他們會守護我們。”
韓說驚得微微張口,是他狹隘了。
難怪陛下這麼看中衛青,無所謂那些上躥下跳的人的死亡。
衛青發現身邊很安靜,奇怪地扭頭看去,韓說眼中仿佛有淚花,“你你,怎麼了?”
韓說眨了眨眼睛,不好說他羞愧又感動,“我竟然從未想到這些。”
“你才幾歲。”衛青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像你這麼大還不如你。”
韓說還想確定一件事,“騎兵急行軍很快,月底能回來吧?”
衛青算算時間,“今日出關,要是沒遇到匈奴,十天必回到關內。”
“若是遇到匈奴呢?”韓說隻去過一次還是去年,由於衛青計劃周密,他沒有遇到任何危險,還沒過癮就結束了。至今回想起來都想不通那一仗是怎麼打的。
太過容易,韓說看到兄長不許他去,他才非常憤怒以及不甘。
劉徹的意思叫韓說在此陪他,無事不必入宮。衛青認為韓說是劉徹送給他的副手,所以不介意多說一些,“匈奴擅騎射,民風彪悍,除了年邁的老人和幼童,男男女女都敢殺敵。此次隻有三萬騎兵,沒有支援,必須一天解決戰鬥。”
“那就是這個月二十左右,陛下就能收到邊關捷報?”
衛青點頭。
韓說很是心驚,他都能看出陛下反常,衛青竟然這麼相信李廣。
“可是隨李廣出去的那些人不好說啊。”
衛青:“我知道。公孫敖說過,陛下不用我也好。除了世家子弟,就是些富家子弟或遊俠豪強以及子侄,他們不服我。陛下此番用李廣也是因為這點。”
“您知道?”韓說想大吼,不是!不是!
因為出身低微,衛青一度很自卑。衛長君幾次三番同他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他經過三戰匈奴三勝證明了這點,還有了自己侯府,衛青早不在意了,“我以前是奴隸嗎。”
韓說被他的豁達驚著了,脫口道:“你知道?”
衛青點頭:“我又不傻。何況韓兄也提醒過我他的親戚朋友沒幾個好的。”
“啊?”韓說震驚,“沒沒我吧?”
衛青好笑:“你才多大?”轉過身,“我帶你去彆處看看。這裡不如城裡方便,但也什麼都不缺。”
韓說張了張口想問什麼又覺著沒必要。
李廣等人當局者迷,衛青和公孫敖以及李息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當局者迷。
韓說想想衛青方才的話,決定下個月再休,也叫衛青下個月再休,避開滿城哀怨。
衛青見他沒跟上去,停下等等,“想什麼呢?怎麼年紀輕輕苦大仇深的?”
“您方才說此仗好打,我不由得想到驕兵不敗。”韓說試探道,“是我想多了?”
衛青無奈地說:“領兵之人是公孫敖或李息有可能,年輕氣盛。”
韓說心說你也不老啊。
“李廣老將軍年過半百,什麼沒見過啊。”衛青搖了搖頭,“走吧。”
韓說也想搖頭,誰敢相信三戰三捷的人這麼單純。不知該說陛下護的太好,還是他以為人人都跟他一樣。
衛青上頭有兄姊,劉徹看好他,太後也喜歡他,是沒人敢算計他敢給他添堵。其次也怪劉徹和衛長君,他們一個滿腹心計,一個穩重老成,而李廣比他們都大了二十多歲,衛青潛意識認為,李廣就是不如他兄長或陛下聰慧,也不至於一朝為將就驕傲自滿。
與此同時,韓嫣和衛長君也收到朝廷出兵的消息。
衛長君種的黃瓜和葡萄多,瓜果豐收季可以吃得多,哪怕黃瓜和葡萄美味,天天吃也夠了。衛長君就摘兩車黃瓜和一車葡萄,令兜售過貨物的匠人同騎兵一塊入關賣了買些小豬崽,留除夕殺了吃。
匠人在家過節都不舍得殺豬,衛長君如此大方,無論騎兵還是匠人都很樂意跑一趟。
他們帶回來兩車小豬崽,也帶回來李廣為將的消息。
韓嫣看不上世家子弟也不希望他日接到親戚族人絕後的消息,一邊盯著公孫敬聲練劍,一邊問捏葡萄的衛長君,“你跟我說說有沒有可能無功而返?”
衛長君遞給他一串葡萄,“趕緊捏。”
“你會釀酒嗎?”韓嫣不想弄一手粘汁,煩的皺眉,“也不洗,捏碎扔陶罐裡密封起來過幾天就成酒了?你家釀酒這麼隨意?”
衛長君沒打算自己釀葡萄酒,他記得得加白砂糖。嘟嘟買不到那種糖。衛長君昨天才叫人拉去賣。嘟嘟告訴他,這邊的葡萄糖分很高,不需要加糖。恰好以前裝菜的壇子空了出來,衛長君才想試試。
葡萄酒運到長安,一壇完全可以賣一金啊。
衛長君笑著反問:“難不成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