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奇了怪了, 韓嫣怎麼那麼看好李廣。
“我得到一個消息。”衛長君直接把趙破奴等人說的情況告訴韓嫣。韓嫣神色慌亂,下意識想往外跑,可他甚至不知道匈奴此時在哪兒, 於是找衛長君, “那怎麼辦?我們該做什麼?稟告陛下?可是六百裡加急也晚——”
衛長君隻覺著腦袋嗡嗡響, 忍不住打斷,“停!”
韓嫣倏然住口。
衛長君耐心同他說:“無論做什麼都晚了。你算一下李廣出關時間,就算下雨耽擱了,此時也該跟匈奴對上了。”
韓嫣不禁往後踉蹌了幾步,阿奴趕忙扶他一把。韓嫣無意識地撥開他的手, 張了張口, 卻覺著呼吸困難。
李廣帶出去的不是將功折罪的囚徒,除了精兵就是功勳之後富家子弟。再不濟也是遊俠。遊俠當中草菅人命的多,可也有真正行俠仗義之人。
韓嫣神色悲切, 衛長君看著不落忍,“我有個辦法,就怕你不敢。”
“什麼?”韓嫣下意識問。
衛長君怕他急哭了,也沒繞彎子, “我們有很多還沒用的火把對不對?”
草原上狼多,而城牆隻有北邊一麵, 狼群完全可以從東邊草原或西邊高山穿過來襲擊他們。雖然有兩千騎兵, 可有更好的辦法, 比如火把可以嚇退狼群,何必叫精兵拚命呢。又因晚上騎兵巡夜也需要火把。韓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叫人入關買些製作好的火把。
韓嫣聽得雲裡霧裡,依然點點頭。
衛長君:“我們不能叫匈奴知道這兒僅有兩千騎兵,離我們最近修補城牆的兵還有七八十裡。一旦匈奴知道了撲過來,我們隻有死路一條。”
韓嫣越發糊塗, “直接說你想做什麼。”
衛長君用腳在地上畫個小圓,“我們在這兒,我計劃你帶一千五百人移到東南方,那裡修補城牆的兵和駐守的兵加一起得有五萬之多。匈奴輕易不敢去。而你從這裡出發向北,不出意外亥時前能到匈奴駐地。匈奴要是贏了李廣,此時應該在喝酒慶賀。若是還沒碰到李廣,再等一個時辰也該睡了。”說完看向韓嫣。
韓嫣明白了又沒明白,“我們趁其不備給匈奴一下?”
衛長君頷首:“回來的時候你也得往南繞一圈,否則匈奴肯定會循著痕跡派探子過來。不需要靠近,就我們這些房屋,匈奴探子也知道沒多少人。”
“那火把有什麼用?總不能照亮吧?”韓嫣問。
衛長君搖頭,“不能用火把,甚至離匈奴兩三裡就得下馬緩行。匈奴營地肯定有火,借著火光能看清你有多少人馬。縱然被你打個措手不及,他們也不怕。火把扔到帳篷裡,人仰馬翻,就算你隻有五百人,匈奴也無法抵抗。”
韓嫣徹底懂了,然後難以置信,“你不是,不是——”
“我看過兵書。”衛長君轉向倆小子,“這招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不過要全身而退必須得快。等匈奴冷靜下來再想跑就晚了。”
霍去病問:“所以你叫韓兄夜裡行動?就算匈奴想拿著火把追也沒法追。馬跑快了,風一吹火就滅了。無論如何都得等天亮。然而天亮按照痕跡我們早入關了?”
衛長君不吝誇讚,“不愧是我大外甥。”
霍去病並未因此得以,板起小臉大聲說:“我也去!”
阿奴一直沒開口,此時笑眯眯看著衛長君,“郎君叫我和去病過來,還當著我們的麵說這些,是想叫我們跟著韓兄見見世麵吧?”
衛長君離阿奴很近,一抬手就摸到他的小腦袋,“敢殺匈奴嗎?”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敢。”阿奴搖了搖頭,“可想想他們殺了趙破奴的父母,手無寸鐵的平民,我覺著我敢。”
衛長君:“總要有第一次。晚上行動看不清,隻能聞到血腥味,回來你倆也好受點。”說到此看向韓嫣,“此計可行?”
韓嫣覺著可行,“這兩千人是守軍,沒有陛下調令不能離開朔方。”
彆說是君權至上的大漢,就是他上輩子守軍也不能亂跑。衛長君沉吟片刻,“匈奴不可能入關告訴陛下,也不可能知道你私自調兵。”
“你叫我們先往東南再往北,如何瞞得過那邊駐軍將領?”
衛長君:“不出意外,明日上午能回來,下午你寫信令人送去驛站,然後加急送往京師。你奏章上不寫日期,日後陛下無論問誰,都會以為你先向他稟告後出兵。之所以沒等聖旨過來,那是事情緊急。我們擔心李廣全軍覆沒。”
韓嫣想想,“回來第一天是不是還得再去一封信說明情況?”
霍去病不假思索道:“當然。我還想——”
衛長君一看外甥的小表情就知道他想什麼,“彆想著論功行賞。私自出兵乃大過。我們殺了匈奴全身而退此為功,功過相抵剛好。”
霍去病很是意外地驚呼一聲。
衛長君頷首:“若有人馬折損,羨慕妒忌韓兄的人一道奏章,他很有可能被召回京師交給廷尉議罪。所以我才問他敢不敢。”
阿奴明白了,“原來不止敢不敢殺匈奴啊。”
衛長君又摸摸他的小腦袋,“你倆去準備行囊。再叫人洗紅薯蒸紅薯,回頭帶上紅薯和炊餅。再叫人燒些熱水,水囊灌滿。馬鞍都拿出來,還有弓箭等等——”
“等等。”霍去病打斷他大舅,“我們可不可以再帶幾個人?”
衛長君笑道:“可以。對了,臨出發前再去找趙破奴。他們是從匈奴王庭逃出來的,比誰都清楚匈奴主力在哪兒。”
韓嫣方才聽衛長君說趙破奴的時候,知道他比霍去病還小一歲,頗為擔憂,“他一個成嗎?”
衛長君先前想問趙破奴他們怎麼沒偷幾匹馬。後來一琢磨,匈奴怎麼可能放心他學騎馬,“他們應該不善騎馬。回頭你或去病輪流馱著他。”
韓嫣點頭,提醒霍去病彆叫俘虜知道。不然他們極有可能趁著留守在此的騎兵疏忽而跑去跟匈奴主力彙合。
聞言衛長君道:“我叫你們先往東南像是入關辦什麼事,也是怕俘虜看出什麼。雖然不是漢人,不等於都傻。”
霍去病和阿奴知道該怎麼做了。
倆小子出了家門很是激動。忍了又忍,依然沒忍住歡呼一聲,然後心情平複下來才兵分兩路,一路去廚房,一路跑去舊城牆叫修補城牆的騎兵停下,除了巡邏的都隨他回宿舍。
衛長君同韓嫣去堂屋,告訴他如何行動。
韓嫣好奇:“仲卿教你的?”
“我一個種地的,叫他教我行軍打仗?”衛長君好笑,拿起茶幾上的茶壺倒一杯水濕濕唇,“下馬緩行的時候問趙破奴,匈奴會不會留活口——”說到此突然想到自劉徹登基以來,幾次出兵匈奴,除了壯烈犧牲的,還沒人被匈奴擄去,“應該沒活口。那就問趙破奴,匈奴的馬是不是放一塊養著的。如果是先把馬放了,在輜重糧草處留幾個人,然後五人一起,兩人放哨,三人行動。要是驚著匈奴,放哨的人點著火把往帳篷或匈奴頭上扔。他們發型散亂很容易點著。最後你想個口哨,一吹口哨所有人撤退。”說到此看向韓嫣。
韓嫣點頭:“嚴格按照這個計劃執行,應該沒問題。”
“最後一點,‘逃走’的時候留幾個‘衛’字旗。即便匈奴通過馬蹄印看出我們隻有一千人也不敢追。”衛長君想了想,“這點尤為重要。”
韓嫣知道戰場上“攻心為上”。匈奴屯重兵等著衛青,來的卻是李廣。李廣傻傻中計,匈奴不會認為漢軍不堪一擊,隻會覺著衛青狡詐。晚上再被“衛青”的兵襲擊,匈奴心有不甘也會立即逃之夭夭。誰知道衛青會不會去而複返?匈奴不敢賭。
韓嫣:“那我這就去收拾?”
衛長君頷首,“午飯後立即出發。”
韓嫣腳步一頓,“太晚了吧?”
衛長君搖頭,“白天看得真切,萬一叫匈奴探子發現,他們很有可能將計就計。”
縱然李廣損失慘重,若是匈奴還沒離開也不可能把探子撤了。蓋因他們得防著逃走的兵將入關找援軍。
除非一個不剩。
這是韓嫣最不願意看到的。以至於午飯後,他帶兵往東南跑的路上還忍不住祈禱,李廣被公孫賀附身,無功而返。
可這次跟公孫賀那次不一樣。
那次匈奴襲擊邊關是以為大漢軟弱,他們把雁門、上穀等地洗劫一空,大漢也不敢出兵。匈奴沒有刻意留下痕跡,等劉徹準備好糧草,湊齊四萬騎兵,痕跡早被風吹散,被塵土掩埋了。所以公孫賀在草原上轉一圈什麼也沒發現。
去年匈奴損失慘重,又知道漢軍如今不怕他們,合該避著漢軍養精蓄銳才是。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顯然想一箭雙雕——在邊關占儘便宜,順便誘敵深入。
這種情況下即使三伏天前留下的痕跡被雨水衝刷乾淨,匈奴也會再派人弄出一些。
事實也是如此,李廣帶領三萬騎兵一出關就發現匈奴留下的痕跡。如韓嫣所想,李廣年過半百不缺生活智慧,上過戰場,跟小股匈奴交過手,也有些經驗。所以李廣沿著痕跡走幾十裡,意識到過於刻意就繞開了。
也如衛長君所想,李廣此人剛愎自用。向導是匈奴人,李廣不甚信他。壓根忘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先前多人聯名上奏迫使劉徹用他,導致李廣認為他領兵乃民之所向。李廣又比衛青大一三十歲,在他看來衛青就是個小兒,衛青三萬騎兵輕輕鬆鬆大敗匈奴,他也一定行。所以出關幾日,李廣就撇開向導,堪稱一意孤行。
太陽落山前,韓嫣並沒有發現異常。隨著一點點往北推進,路上掉落的東西越來越多,韓嫣也越來越心慌。
霍去病打馬到韓嫣身邊,指著散落的乾糧,破碎的衣料,“這是倉皇而逃吧?”
韓嫣不想承認也不得不點頭。
霍去病越過他跑到前頭,下馬撿一塊布,布上還有血腥味,“韓兄,應該是一兩天前留下的。”
韓嫣接過來沒看到有何異常,“此話怎講?”
“要是五六天前的,天天露水淋一遍,就算血跡還在,血腥味也該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