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沉吟片刻返回寢宮,小黃門把長門宮管事小吏帶過來。劉徹盯著他問,“陳氏天天晚上這麼唱嗎?”
小吏下意識點頭。
劉徹看著他似笑非笑,“可知欺君何罪?”
小吏嚇得跪地求饒。
“從實招來!”劉徹突然抬高聲音,小吏慌得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也不管皇帝想不想知道,跟他有什麼關係。
劉徹了解表姊陳氏,父親死的時候都不曾傷心,絕對沒心思清明拜祭先祖。往日他也沒見陳氏彈過琴。陳氏很瞧不上謳者。蓋因劉徹曾親耳聽到她罵憐人下賤。其中被掃到的便是將將生了衛長公主的衛子夫。
劉徹確定陳氏沒哭就猜到這裡頭有事。再一聽小吏說去年除夕剛過,館陶大長公主就來過,送陳氏一把名琴,還在她寢室待許久,劉徹還有什麼不明白。
“哪來的詞曲?不用告訴我陳氏即興所作。朕不信!”
小吏也不是成天在這邊,他有休沐日。休沐日也會去東西市酒肆食肆坐坐,同人喝喝茶聊聊天,“找司馬相如買的。”
“誰?”劉徹額角猛一跳。
“大才子司馬相如。”
劉徹問小黃門,“天下有幾個司馬相如?”
小黃門楞了一下,顯然跟劉徹一樣疑惑,司馬相如成日伴駕,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對陳氏的態度,他怎麼還幫陳氏。
“隻有一個吧?”小黃門不確定地說。
劉徹轉向小吏,“你確定?”
小吏奇怪,又不是什麼軍國大事,何須如此謹慎,“是的。聽說大長公主為此花了千金。城中不少人都知道這事。”
劉徹氣笑了。
小吏嚇得縮了縮脖子。
劉徹見狀抬抬手令其退下。小吏爬起來就跑。劉徹不禁搖了搖頭,然後問小黃門,“此事你怎麼看?”
小黃門認為司馬相如應該拒絕,不該摻和天家的事,“大長公主尊貴,司馬先生不敢拒絕吧。”
“他倒是敢收千金!”劉徹滿臉嘲諷。
小黃門後悔搶這趟差,“陛下,早些安歇吧。明日還得去陽信長公主府。您忘了嗎?長公主家有美酒。”
劉徹露出笑意,氣的,“衛長君給朕兩壇,卻叫朕的兵給他拉二十車去東市賣,還被公主買了十幾壇,你說他怎麼想的?”
小黃門很清楚天子氣的恨不得殺了衛長君也不舍得動手。跟衛長君有關的事,他可以放心地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幫大公子運酒的騎兵不是給您一封信,您當時很高興,還誇大公子來著?”
衛長君在信上說,有了萬名兵卒,一個月能蓋兩百處三間小院,他可以幫朝廷安置兩百戶貧民。
劉徹自然很是高興。
土地貧瘠,貧民吃不好穿不暖很容易鋌而走險。朔方土地肥沃,貧民遷過去溫飽解決了,朔方城有了人氣,關中沒了“盜賊”,簡直一舉多得。
“他故意的。”劉徹脫掉靴躺下。
小黃門給他蓋上褥子,“您沒令關東貧民遷過去啊?”
劉徹瞪他。
“奴婢說錯了,奴婢說錯了。”小黃門一邊求饒,一邊放下帷帳。
劉徹轉過身背對著他。小黃門微微撇一下嘴,端著油燈去一旁歇息。
昨晚劉徹出來時雨就停了,經過半夜風吹,早上路已經乾了。劉徹用過早飯便直奔城中汝陰侯府。蓋因曹襄之母嫁給了汝陰侯夏侯頗,如今居住在汝陰侯府。
陽信長公主聽說皇帝因為去年一仗損失慘重心情鬱悶,就想幫一幫她弟。她一不懂治國,二不會排兵布陣,也不想用極端法子激怒皇帝,思來想去,歌舞最合適。
劉徹的目的是葡萄美酒,陽信長公主準備的詞曲又遠不如他昨晚聽到的“喪曲”,以至於沒能喝到美酒的劉徹眉頭緊鎖。
陽信長公主擅察言觀色,趕忙叫謳者舞者退下,一臉的關心地詢問,“陛下怎麼了?”
“以後這些不必準備了。”劉徹瞥一眼戀戀不舍的舞者,“酒呢?”
陽信長公主立即令女奴準備酒菜。
劉徹看到熟悉的酒壇子終於展眼舒眉。長公主看得真切,“陛下喜歡這酒?”
跪坐在劉徹身後的小黃門腹誹,何止啊,陛下更喜歡釀酒的人。
“這酒極好。”喝到飽都不醉人。劉徹沒等女奴動手,自己滿上一大杯,“有夜光杯就更好了。”端起酒杯頗為可惜。
陽信長公主在東宮見過夜光杯,很是精美,“陛下不如賞我一套?”
劉徹下意識想說“可”,到嘴邊趕忙咽回去。衛長君懂得釀葡萄酒,不可能不知道夜光杯。他得留著對付衛長君。
“朕給母後了。”劉徹看向他長姊,“以前太皇太後把她的私產給了姑母。母後的那些好物,朕也不惦記,她想給誰給誰。”
陽信長公主微微搖頭。
太後跟太皇太後不一樣。太皇太後去世前隻剩館陶大長公主一個女兒。若是她小兒梁王還在,她的私產輪不到館陶。同樣,太後最疼皇帝,皇帝還在,太後怎麼可能把私產留給幾個嫁出去的女兒。
“母後這些年給我的夠多了。”陽信長公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萬一傳到太後耳朵裡,太後得以為咒她。雖然皇帝先說的,但以她對太後的了解,絕不舍得怪兒子,“聽說此酒隻有朔方有?”
劉徹抿一口,“西域也有。”
這種說法陽信長公主頭一次聽說,微微吃驚,“朔方還有西域人?”
劉徹微微搖頭,放下酒杯。
長公主不敢繼續,端的怕說錯話,“陛下可知近幾日城中流言?”
劉徹挑眉,示意她但說無妨。
“聽說,也是聽從朔方回來的騎兵說的,他們去年趁著匈奴大意,摸黑過去殺了許多匈奴人。還聽說他們找到先前戰死的兵將的屍體,都給埋了。”陽信長公主看著劉徹說,“說是韓嫣部署的?”
劉徹料到騎兵跟家人短暫團聚時會忍不住顯擺,聞言毫不意外。他也不想解釋。直覺告訴劉徹,衛長君把這兩件事推到韓嫣身上,隻是不想讓是世人知道跟他有關。
劉徹私心不希望衛長君步入朝堂,一直老老實實種地,“是的。”
“母後也知道?”長公主試探著問。
劉徹就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韓嫣,“母後同你說了什麼?韓嫣命大,還是他又不安分?少聽母後胡言亂語。”說到此,不想再待下去,“多謝公主送給朕的酒。”示意小黃門拿上方幾上的兩壇酒,他便向陽信長公主辭行。
長公主趕忙起身送他出去,“陛下這就回去?”
劉徹頷首。
到未央宮遠遠地看到在椒房殿外放風箏的小孩,劉徹眼中布滿笑意,大步過去,“據兒!”
“父皇!”小小的劉據看到他皇帝老子,風箏線一扔,邁開小腿跑來。
劉徹眼瞅著風箏飄遠,“風箏不要了?”
小孩仰頭看一下,低頭抱住劉徹的脖子,“我還有。母後給我做了,一二三,五個。”
劉徹抱著他前往椒房殿,“你母後真厲害,做這麼多。”
小黃門下意識跟上去,“陛下,這酒?”
劉徹腳步一頓,注意到離椒房殿很近,“給皇後。朕中午在皇後這兒用飯。”
衛子夫聽到聲音從殿內出來,看到酒壇子下意識說:“陛下也有?”
“也”字令劉徹挑眉,“皇後也有?”
衛子夫點頭,“張——仲卿夫人,張湯侄女給臣妾的。”說起這事,衛子夫想笑,“大兄叫步弟幫他賣酒換衣物,廣弟趁步弟不在家,偷偷留十壇。家母擔心他小小年紀喝酒誤事,趁他不在家給仲卿四壇。仲卿不好酒,他夫人覺著這酒不上頭,顏色也喜人,就趁他不在家給臣妾兩壇。”朝殿內看一下,“在屋裡放著。”
劉徹頗為好笑,“你們這一家子。”進去看到酒壇同他帶來的一樣,封口還好好的,“沒打開嘗嘗?”
衛子夫認為大兄沒叫母親給她送一些,想來不如米酒煮蛋可以滋補身體。既如此,喝不喝都行。聞言衛子夫趁機說:“和酒沾邊的臣妾都喝不慣,正想令人問問陛下喝不喝,給陛下送去。”
劉徹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衛子夫臉上沒有一絲不舍,他頓時心情大好,轉向小黃門,“愣著做什麼?”
小黃門趕忙說:“奴婢替陛下謝謝皇後。”把他懷裡的兩壇跟衛子夫的放一起,“陛下,放在皇後這兒,您想喝的時候再過來?”
衛子夫不禁多看一眼小黃門,好機靈的小子。
劉徹眉頭微蹙。
小黃門解釋:“陛下,拿去宣室您兩天就喝光了。離葡萄成熟,大公子釀酒還有小半年呢。”
劉徹頷首:“子夫,替朕收好了。”
衛子夫想笑,“諾。”
用午飯的時候她隻給劉徹倒兩碗,名曰喝多了下個月沒得喝,何況他下午還得處理政務。
劉徹覺著此言甚是。
回到宣室,劉徹又覺著身為帝王連酒都不能敞開了喝忒憋屈了。他令小黃門把酒拿來。小黃門心裡有杆秤,陽信長公主的人能被皇帝看上也越不過皇後。那女子的兄弟跟衛青一樣有才也越不過衛長君。與其幫長公主,不如幫皇後,最少宮裡有人欺負他,他可以找皇後。先不說長公主會不會幫他,就是幫他,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椒房殿的酒都拿過來也才四壇。陽信長公主府上可是有十多壇。”
劉徹眼中一亮,喜的不吝誇讚,“好小子,朕怎麼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