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破奴眼巴巴看著阿奴。阿奴不得不放過霍去病轉向他,“跟著我可以,但不許畏戰。”
“肯定不會。”以前趙破奴怕匈奴。那晚偷襲,看著阿奴手刃匈奴首領跟切瓜似的,他就不怕了。
阿奴脫掉鞋爬上霍去病的榻:“你倆玩去吧,我睡會兒。”
霍去病跟上去:“這麼冷的天上哪兒玩去。往裡去。我懷疑這兩天得下雪。”
趙破奴沒跟他倆一塊住過,見狀猶猶豫豫地起來。霍去病的榻很寬,他又往裡移半個身位,趙破奴高興地上去。
衛長君在房裡眯一會出來發現院裡靜悄悄的,大外甥房門緊閉,他就悄悄過去,透過窗戶縫看到三張天真的睡顏,無奈地搖搖頭。
廚房溫暖,四個女奴窩在廚房小聲聊天。看到衛長君在院裡,其中一人就出來問:“大公子,晚上還吃嗎?”
“做點麵湯吧。”衛長君手上多出一片白色小花。女奴猛地抬頭,雪花一片一片落下,一片比一片大,“下雪了?”
衛長君點頭:“午時左右突然變天,這就下了。這場雪這麼快,今年必是個豐收年。”
“奴婢是不是把院裡的物品都收屋裡去?”女奴問。
衛長君:“隻有雪沒有雨,不要緊的不用收。對了,多做點麵湯,天氣冷容易著涼,你們也喝點。”
女奴高興地應一聲就回屋告訴其他三人。
四人把院裡收拾乾淨,看到有雪落進雞窩裡,年邁的女奴之一找出她往年穿的破冬衣蓋在雞窩上麵。
狼崽子抬頭看一下,又縮回去繼續睡。
衛長君從他屋裡拿出一條棉褲給他母親送去。
衛少兒接過去就覺著手上暖呼呼的。衛長君為她們關上房門,她就迫不及待地說:“這個棉花真舒服。阿母,叫大兄何時也給我做一條?”
衛媼:“我聽子夫說先前你大兄叫通糧捎來很多棉花籽。到秋上林苑的棉花種出來,你們一人一身都用不完。”
“大公子在家嗎?”
衛少兒把嘴邊的話咽回去,收拾一下出來問:“何人找大公子?”
女奴趕忙去開門。衛少兒跟著過去,一看衣著打扮,驚了一下,轉身就喊:“大兄!大兄!快出來!”
衛長君披著鬥篷出來。霍去病和阿奴以及趙破奴被驚得趿拉著鞋跑出來。
“怎麼——”衛長君看清來人,“章興?陛下來了?”
衛少兒見過章興,知道他是天子心腹黃門。聞言朝他身後看去。黃門章興忙說:“陛下在東宮。大公子,陛下請你過去一趟。”語氣不急不慢,衛長君卻看出他神色著急,說話的時候身體都忍不住往後轉。
嘟嘟出來提醒:[看樣子宮裡出事了。]
衛長君也是這樣想的,嘴上抱怨:“這一天天的,下雪天也不消停。容我換雙鞋。”說完就把木屐換成方便行走的黑色長靴,衣裳也由紫色換成跟夜晚一色的勁裝。白色鬥篷變成黑色大氅。
阿奴不禁問:“天快黑了,什麼事不能明日再說?”
衛長君:“無礙。我晚上可以住仲卿那兒。”見他母親出來,“阿母,不必擔心。天塌了陛下也沒空找我。”
陛下不在未央宮而是在東宮,肯定不是朝廷大事。衛媼很放心:“快去吧。彆叫陛下等急了。”等衛長君出去,衛媼跟小輩女兒解釋:“陛下的性子慣會想一出是一出,不知道突然想到什麼,也不看看什麼時辰就叫長君過去。”
霍去病和阿奴想想劉徹心情好的時候,早上不吃飯跑去茂陵用飯,心情不好三伏天也往秦嶺跑,便認為他閒著沒事折騰人。
衛長君坐上馬車,一改先前的抱怨和不耐煩,壓低聲音問黃門:“太後怎麼了?”
黃門章興見他表情凝重,很是驚訝,緊接著又佩服,他方才竟然是裝的。章興不禁說:“什麼事都瞞不過大公子。太後不好了。”
衛長君心中一凜:“我理解的那個意思?什麼時候的事?”
黃門:“前幾日還好好的。昨日下午陛下告訴太後您回來了,太後笑嗬嗬地說,改日來宮裡得見一見。誰知今兒一早突然起不來了。陛下喂一粒用您的藥方做的藥丸,太後好些了,能開口說話,可身體還是動不了。
“太後說她怕是不行了。她這一輩子,當了皇後當太後,有兒有女,有孫子孫女,先皇對她極好,陛下孝順,再也沒有什麼遺憾。隻可惜至今不知道您長什麼樣。陛下聽到這,就叫奴婢請您進宮。”
衛長君看了看自個身上:“我這什麼也沒帶——”
“什麼都不必帶。太後午飯就沒用,喝了一點葡萄酒。”
衛長君轉向黃門,一臉詫異。
黃門點頭:“太後要喝的。太後說水無味,茶太濃,非要喝葡萄酒。長公主為此差點跟陛下吵起來。”
“平陽侯之母?”
黃門:“是那位公主。平陽侯也在。”說到此想起一件事,“奴婢差點忘了。太後同大長公主感情甚篤,那位也在。”
大漢民風開放,衛長君過去,那幾位女眷也不必避開。聞言衛長君懂了:“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揪著不放倒顯得衛家人心胸狹隘。”
“還有一件事奴婢認為該告訴你。那位王夫人就是走長公主門路上來的。”
衛長君轉向他,眨了眨眼睛:“我相信你說的不可能是衛長公主。”
“平陽侯母親,陽信長公主。”
衛長君張了張口,饒是知道她愛乾這事,也沒想到她這麼“囂張”,衛子夫已是皇後,衛青乃長平侯,衛家還有個他,那位公主還敢往宮裡塞人。
“她兒子是萬戶侯,夫君家世顯赫,又是太後長女,什麼都不做也能富貴到老。她吃飽了撐的嗎?”
黃門也想不通:“怕陛下有了女兒忘了姊妹吧。”
衛長君歎氣。黃門小聲說:“陛下擔心又有人在您麵前或大將軍跟前胡言亂語。雖然沒明說,但奴婢聽出來了,無論哪位夫人都越不過皇後。”
“皇後也在?”
黃門搖頭:“小皇子和三位公主起初都在。太後說小皇子年幼,不好在她身邊呆太久,叫皇後帶他回去了。這會兒三位公主和陛下在太後身邊。”
嘟嘟一直在,它很好奇,[太後害怕她死後鬼魂傷著劉據?]
[劉據是太後唯一孫子,太後不敢賭。]前世他祖父去世,他帶兒子回去,他祖母以及曾祖母都不許孩子靠近棺材。何況兩千多年前的古人。
[既然古人這麼迷信,太後不是想問你她死後能不能上天吧?]
衛長君擰眉,[不會吧?]
黃門見狀好奇地問:“大公子怎麼了?”
“可以再快點嗎?”衛長君打量著馬車。
黃門出去叫馭手再快一點。
到長樂宮,衛長君後悔了,午飯差點吐出來。
黃門卻顧不上這些,拽著他就往長信宮跑。
趕到門外,黃門幫衛長君整理一下衣冠,小跑進去通稟。
片刻,黃門出來衝他招招手。衛長君大步進去,差點被滿屋子胭脂味兒熏出來。劉徹回身正好看到衛長君呆愣的樣子。
“快進來!”
劉徹開口,滿室女眷齊刷刷看過來。三個最小的楞了一下,跑過來,齊聲喊:“大舅!”
衛長君詫異:“還記得大舅?”
衛長公主拉他的手:“記得。大舅,快來,祖母想見你。”
跪在榻前的幾名女眷起身後退。衛長君終於看到太後。嘟嘟先他一步飄過去,[她竟然比你母親年輕?]
[我母親辛苦半生。她養尊處優。]衛長君大步過去行禮,“草民衛長君拜見太後。“
太後微微搖頭。
劉徹抬手示意免禮,叫衛長君上前。
太後這才算看清衛長君。衛長君跟她想象的一樣又不一樣。衛家兄弟姊妹顏色極好。太後跟衛子夫很熟,也見過衛青。去年衛青凱旋,太後把他叫去東宮,軍中拜將沒叫衛青驕傲猖狂,太後對他很滿意,賞了他許多錢財。
太後不意外衛長君長相俊美,可她如何也沒想到衛長君跟傳聞一樣,是位溫潤如玉的大公子。一身黑衣也沒能叫他氣質變冷。
衛長君雙眼明亮,仿佛可以看清世間一切汙垢,卻又不像心機深沉。太後一時間心底很是複雜,蓋因她想象中的兒子是這樣,而不是劉徹這個秉性,不高興的時候敢罵太皇太後,想做什麼誰都攔不住,跟他父皇一模一樣。
“很好。”太後頗為感慨地輕歎一口氣,目光緩緩轉向劉徹,然後朝女兒孫女瞥一眼。劉徹令姑母帶所有人去外間。
陽信長公主欲言又止,館陶大長公主一把把她拽出去。館陶大長公主很不喜歡這個侄女,要不是她多事,她女兒也不會被廢。但凡換成彆的女子為皇帝誕下長子,她女兒被廢了也可能複立。偏偏是衛家,長兄什麼玩意都能種,弟弟是當今大漢唯一一位常勝將軍。
衛長君小聲問:“太後想說什麼?”
太後笑道:“你是個好孩子。哀家沒什麼想說的。哀家放心不下的是皇帝。”
“母後既然放心不下就好好養著。”劉徹快速接道,“長君的藥能把您救過來,就能把你的身子養好。”
太後緩口氣,明顯精力不濟,嘴角泛起苦澀:“哀家的身體哀家知道。皇帝,不想哀家走後不安,以後多聽長君的。”
[這是托孤嗎?]嘟嘟好奇地問,[劉徹都多大了?]
衛長君:“太後,草民隻會種地。”
“民以食為天。長君會種地就夠了。”
衛長君不想接茬。不信任兒子相信他這個外人,小心眼劉徹指不定以後怎麼擠兌他。衛長君笑著說:“您不怕衛家是第二個呂家啊?”
太後欣慰她沒看錯人:“憑長君這句話,哀家就無需擔憂。”
衛長君又忍不住說:“陛下知人善用,且用人不疑,太後——”
太後微微搖頭。衛長君閉嘴。太後盯著他:“長君隻管答應哀家。哀家不怕衛家成為第二個呂家。皇帝做事不顧他人死活,哀家擔心滿朝官吏成為第二個呂家,皇帝成了孤家寡人。”
衛長君不由得想起李廣那一戰:“太後意思那些世家豪強知道陛下,那次故意用李廣為將?”
劉徹脫口道:“不可能!”
太後微微歎氣:“皇帝,一個人想不到,兩個人想不通,三五個人聚到一起怎麼可能還猜不透啊。”緩緩轉向衛長君,“長君,這樣的事以後不可再有。”說完像是用儘所有力氣,不由得閉上眼。
劉徹慌忙抓住她的手:“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