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隻會逗孩子哄孩子, 不會教孩子。
衛長君要是之前沒提醒過他,劉徹可以反唇相譏。如今隻能叫黃門章興先把車裡的東西抬出來。
“束脩嗎?”衛長君不放過打趣他的機會。
劉徹呼吸一窒,衛長君就是衛長君, 總是能一針見血。
“母後不像太皇太後走之前隻剩姑母一個女兒。母後早在去年就把她的私產分好了。其中四箱是留給你的。不過母後也同朕說過,等她百年之後再告訴你。”
衛長君對這些說辭半信半疑:“那日我一直在。”
“你和朕的幾個姊妹以及姑母進宮前,母後又提醒朕一次。”
衛長君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真不是你給的束脩?”
劉徹聽到腳步聲就等一會, 等人進來把箱子放到跟前親自打開叫他自個看。很多女人家才會喜歡的擺件,有些精致的椒房殿也不多見,由不得衛長君不信。
“太後那麼看中我?”
劉徹:“你這張臉太有欺騙性。”
衛長君冷笑兩聲:“陛下,太後一向最疼你,彌留之際惦記的人卻是我, 陛下沒什麼想說的?”
“朕乃天子還羨慕這幾箱物品?”劉徹一臉“好笑”的樣子瞥他,“何況你也說過, 不是為了朕母後才懶得理你。”
衛長君:“您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劉徹送他一記白眼:“說正事。”
衛長君起身把箱子合上, 請黃門和小黃門送他臥室:“那些留著日後給三位公主添妝吧。我留著也沒什麼用。”
劉徹挑眉:“不必如此。賞你了就是你的。”
“早在劉安起事前陛下就該知道我此生沒想過成家。如今也是如此。衛孺那個德行的,肯定不能給她。子夫什麼都不缺。去病的母親孝順,可以給她幾樣,但也不能太多。日後叫衛孺發現了,姊妹倆反而會生嫌隙。不給幾個外甥女給誰?仲卿夫人不需要我的, 廣弟的聘禮跟步弟一樣, 兄弟沒有偏頗,以後才能和睦相處。”
劉徹覺著衛長君還沒說完。
衛長君是沒說完:“外甥女出嫁,舅父得添妝。您的女兒我添多少都不為過。其他外甥媳婦弟妹也不會因此不快。”
“成天算計著這些不累嗎?”
衛長君:“不用心兄弟之間門能和睦嗎?您養孩子不用心,龍子都養成家雀了。”
劉徹無言以對。
片刻,他又忍不住說:“你說,朕聽。”
“我跟據兒不熟,在他心裡我甚至不如陪他玩的小黃門。我不知道從何說起。你若放心, 放在我這裡幾日?有去病、阿奴在,遊俠不敢登門。外人不知道,也不會想到來此傷害他。”
劉徹正有此意。他把劉據的行李帶來了。隻是沒好太早拿出來。
“朕擔心據兒哭鬨。”
衛長君:“他還跟皇後住一起?”
劉徹搖頭。
“令人回宮把他的奶姆和時常陪他玩的人接來。不過得提醒你一點,你不希望他那麼乖,課業得放一放。”
劉徹六歲的時候沒兒子認識字多,“學業年後再說。”
有他這番話,衛長君放心了,“出去看看?”
劉徹點點頭跟上:“你說朕的兒子怎麼那麼乖?素日也沒人欺辱他,甚至沒人敢同他大聲說話。”
衛長君前往塞外的時候劉據才兩周歲,那時候看不出什麼。如今三年不見,他就更不清楚了,“這得問你。”
二人到豬圈旁,小劉據好奇,眼巴巴看著。衛長君靠近劉徹壓低聲音:“換成去病早打開門進去抓豬了。”頓了頓,“就是阿奴,比他大一點的時候都敢騎豬。”
這些不用衛長君說劉徹也能想到:“朕把圈門打開?”
衛長君叫公孫敬聲打開,然後牽著劉據進去。衛長君盯著小孩看一會,發現他並不怕豬:“您兒子不是膽小,是不敢玩鬨啊。”
劉徹也在打量他兒子,時刻準備進去救子,因此也發現小劉據滿臉好奇:“放馬背上試試呢?”
“你彆問他想不想,隻說帶他騎馬。”
劉徹不懂為何要這樣說。
“你問他想不想,像他這麼乖巧,肯定說不想。”衛長君好像發現問題所在。劉據並非生來乖巧,而是劉徹認為他乖,小孩兒就認為他得乖。
衛長君親自養大兩個孩子。劉徹一個沒養。即便劉徹聽出他話裡不確定,依然決定聽衛長君一次,“據兒,父皇帶你騎馬去。”
小孩猛然起來,由於太快差點撞豬身上。
劉徹詫異,不禁轉向衛長君。衛長君頷首,再試試。劉徹隔著豬圈牆把他抱出來,叫公孫敬聲牽馬。
公孫敬聲不舍得他的小馬,就把他表兄的大馬弄過來。
小劉據到馬背上那一刻很害怕,死死抓住劉徹的手。劉徹上去環住他,小孩放鬆下來。劉徹帶著他跑起來,小孩不止不害怕不怕冷,還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劉徹到最西邊東方家門口拐回來,又跑到衛家門口才停。劉徹低頭看看,兒子明顯意猶未儘。
“長君,朕知道據兒像誰了。”
衛長君指著自己。
劉徹輕笑一聲:“他都不像我還能像你。像仲卿!不信你自己想想。”
嘟嘟出來,[像衛青。長相看不出來,但都敢打敢殺。他長大後把李敢的一對兒女收到身邊,不像給王家人送錢的衛青嗎?]
這話說的衛長君竟然無法反駁。
“是不是?”劉徹又問。
衛長君歎氣:“仲卿謹慎,那是幼年生活導致。您兒子乃天潢貴胄。”
“可仲卿是他舅。外甥像舅。”
衛長君:“所以呢?”
“衛青到你身邊的時候大了不好教。你那時候也不會教孩子。如今據兒六歲,你也有經驗,朕相信你可以做到。”
嘟嘟提醒衛長君,[這事不好辦。劉據不止是你外甥,還是儲君,交好了以後還是皇帝。]
衛長君叫公孫敬聲帶劉據上船,令幾個黃門和小黃門跟上。
門外隻剩兩人一馬,衛長君才說:“去病膽子多大,你是知道的,七八歲敢往山上跑。你不怕過十來年他逼宮,然後把你我以及仲卿全收拾了?”
孩子太小,這些還太遙遠,劉徹至今還沒立太子,以至於他從未想過這些。
劉徹望著兒子小小背影,沉默許久。
衛長君也不著急,老劉家沒有心慈手軟的人,他這話並非誇張。
“他敢那麼做,朕是不是得欣慰?”劉徹不確定地問。
衛長君:“你的皇位變成他的也是劉家的。衛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呢。”
劉徹突然覺著沒什麼可擔憂的,反正有衛家一眾陪他:“教吧。在其他方麵沒叫朕失望,隻是想早點手握天下權,朕給他便是。”
嘟嘟震驚,[這是劉徹嗎?]
[這是至今隻有一子,而認為此生隻有一子,又正當壯年敢與天爭的劉徹。十年後劉據方方麵麵叫他滿意,他也不舍得說出這番話。]
衛長君有一點好奇:“寧乘是我離開長安之後您招的術士?陛下還想長壽不是希望這皇帝一直當下去?”
劉徹有想過,但他更想羽化登仙。
“朕想去天上看看。”
衛長君翻個白眼:“我都不敢奢望,您竟然還沒放棄。算了,不提這些,依你所言,留他在我這裡五六天。休沐日你來接他還是我送過去?”
“你送過去。”天寒地凍,劉徹不想一趟一趟跑。
他表情過於明顯,衛長君忍不住翻個白眼:“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
劉徹:“朕把唯一的兒子交給你,這是多大的信任。”
衛長君嗬嗬冷笑:“您才說過他不止是你兒子。”
劉徹目的達到,讓他一回。他吩咐小黃門把行李拿出來。衛長君看到兩大包衣物,又忍不住翻個白眼。
劉徹假裝看不見。衛長君聽到公孫敬聲的聲音,朝東邊看去,隻見公孫敬聲拽著劉據的手提醒他:“不可以靠近。等到夏天我教你鳧水。跟我到裡麵來。”
劉徹很是意外:“那是公孫賀的熊兒子?”
“十多歲了,該懂事了。”衛長君等小黃門進院,門外又剩他和劉徹兩人,“中午吃魚?”
劉徹下意識搖頭:“據兒不能吃魚。”
“他喝湯。我問你。”
劉徹很是奇怪,這是衛長君嗎?竟然擔心他不喜歡吃魚。忽然想起他母後,劉徹瞬間門明白過來:“肉也行。”
有他這句話,西邊東方家、張家人也知道皇帝來了,衛長君不必擔心碎嘴奴仆亂傳,於是令許君殺一隻公雞和一隻母雞。
許君知道該怎麼收拾。衛長君吩咐下去就請劉徹上船。
劉徹到船上,趙破奴趕忙起身行禮。他一起來,霍去病和阿奴也不好坐著。隨著他倆站起來,劉徹睜大眼睛:“怎麼這麼高了?”
霍去病想送他一記白眼:“陛下,我十八了。”
劉徹算一算,可不是嗎。
“歲月催人老啊。”劉徹感慨。
突然之間門劉徹想起他弓馬嫻熟,如今又在塞外三年,肯定沒少騎馬:“去病,朕打算乘勝追擊,年後叫你二舅領兵出擊匈奴。想不想跟你二舅出去看看?”
霍去病下意識看衛長君,大舅這麼言而有信嗎。
劉徹:“長君,十八歲可以了。再說了,如今匈奴被仲卿打散了,心氣也沒了,又是跟著仲卿,你有什麼可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