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掌走出衛家,左鄰右舍停下閒嘮,招呼他和衛少兒。陳掌和衛少兒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陳掌不愁升官,衛少兒也不羨慕妹妹尊貴,得空就到處玩兒,以至於東市很多人都認識他們。二人到東市,招呼他倆的人就沒斷過。
行至金閣,卓文君急匆匆出來道賀。衛少兒的臉笑僵了依然得笑:“我替去病謝謝夫人。”
“去病保家衛國也是保護我們,該是我們向他道謝。以前就知道這孩子了不得,沒想到比——”衛青跟霍去病遇到的情況不一樣。衛青頭一次出兵的時候漢軍對匈奴沒勝過,還沒有匈奴人為向導。如今匈奴被衛青打散了,心氣遠不如以前,見著漢軍第一反應不是拚,而是投降,霍去病部此次才能這麼順,“沒想到比他姨丈還勇猛。”
陳掌和衛少兒相視一眼,這話轉的真僵硬。
卓文君也意識到了,忍不住補一句:“都說外甥像舅,我以前還不信。”緊接著又請二人進去喝茶。
衛少兒微微搖頭:“去病回來了。我們得給他買些美食。”
不遠處勾頭聽的人大聲吆喝:“夫人,我這兒有上好的羊肉。”
卓文君不好再留,約到改日。
陳掌推車到跟前:“再好也沒有草原上的羊肥美。我們家去病這些日子在草原上都吃膩了。多謝您的好意。”
殺羊的屠夫一時激動忘了,很是尷尬:“聽說冠軍侯抓了許多匈奴貴族。貴族吃的肉都是頂好的吧?”
以前對匈奴好奇,陳掌也不敢問寡言的小舅子。大舅子跟個狐狸似的,好歹有話直說。小舅子看不出悲喜,偏偏還有帝後和大舅子護著。陳掌可以問公孫賀,但他煩公孫賀除了忠於陛下毫無優點。這就導致他也不清楚。
好在陳掌在宮裡管事,沒少長見識:“匈奴羊跟我們的羊不一樣。前年大將軍得了千萬頭牲畜,給宮裡送不少,我見過。羊肉鮮美又細膩。”
屠夫好奇:“匈奴的草比我們好嗎?”
陳掌:“興許吧。聽說人家的羊隻吃草。”
這幾日大軍歸來封賞,百姓好奇,得空就出來看熱鬨順便閒逛。恰好有一位從朔方回來的匠人在另一邊選蛋,打算做鹹鴨蛋。
“草原上沒有樹。一望無際全是草。那邊的水也比長安好。河水沒有土腥味。聽衛大公子說,不是從地裡冒出來的,是從雪山上留下來的,或者山泉水。”
賣羊肉的屠夫不禁問:“你去過大草原?”
“我在那邊三年。”匠人說話與有榮焉,“我過幾日收拾一下就過去。今年到朔方還給修房,分田地和牲畜。土地都是良田,後年才交稅。在朔方還給葡萄樹。要是在長安,拿錢買都不賣。不信可以問酒肆店家。他們過去拉葡萄酒,臨走前都會被搜身,看看有沒有夾帶葡萄樹。”
路人驚訝:“韓嫣這麼霸道?”
那匠人看向衛少兒。
衛少兒明了:“我大兄的主意?”
“大公子說塞外很苦,離邊關又遠,養的雞鴨鵝沒法賣,能賣大錢的隻有葡萄酒。關中人人種葡萄樹,以後朔方的葡萄酒還賣給誰。就算給關中種,也得容朔方人賺兩年錢。”
路人讚同:“大公子所言極是。”
匠人真心敬重衛長君,不希望來來往往的路人誤會:“不要認為大公子想賺錢。大公子的果樹一半給了朔方人,一半給了太守府。太守府有兩千駐軍要養。”
即使衛少兒也沒想到這點。
眾人震驚。
屠夫忍不住問:“以後大公子想喝葡萄酒也得買?”
匠人搖頭:“他在朔方那幾年,韓太守吃住在他家,大公子想喝酒,跟韓太守去一封信,叫買酒的人捎一車也夠他喝一年。不過等不及的話,隻能去酒肆。”
屠夫:“還是得買啊。”
衛少兒:“我大兄不好酒,偶爾喝一點用不了多少錢。”然後叫匠人讓一下,她去前麵看看。
有賣魚的有賣蝦的,還有賣螃蟹的。陳掌看到螃蟹叫衛少兒離遠點,彆傷著她。
賣蟹人誇他家螃蟹鮮美。衛少兒聽到“鮮”字忍不住動心。陳掌搖頭:“外殼這麼堅硬,還沒有鵝蛋大,怎麼吃?”
匠人和屠夫嗓門不小。賣蟹人知道二人乃衛長君妹妹和妹夫。長安城外無論喜歡還是厭惡衛長君的人都不得不佩服一點,衛長君見多識廣非尋常人。
城門打開賣蟹人就進來了,一個多時辰過去賣掉四隻,賣蟹人實在著急:“您不懂的,大公子還能不知道怎麼吃?”
這話說的陳掌想反駁,我都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然而他很清楚,衛長君很有可能會吃。陳掌瞪他:“多少錢?連這個簍。”
賣蟹人喜滋滋給他送上車。
衛少兒看到不少河蝦,沒多少肉,猶豫片刻,依然全買了。
賣蝦的人不像賣螃蟹的著急:“夫人全要了?”
“家裡人多。”衛少兒說出這話,賣蝦人以為衛青等人也去了,趕忙送上車。端的怕慢一點耽誤衛家人做飯。
衛少兒又買幾條魚,便和陳掌回去。
衛長君看到螃蟹很高興,令女奴找個絲瓜刷,他先刷乾淨,用麻線綁起來蒸,以防螃蟹亂跑抓破了,蟹黃流的到處都是。
陳掌遠遠地小聲說:“大兄真無所不能。”
公孫敬聲朝他肩上一巴掌,陳掌嚇得哆嗦一下。公孫敬聲哈哈大笑。陳掌無奈又好氣:“調皮!怎麼不回家?不想你父親?”
“父親又跟二舅撿了一點功勞,我家人指不定怎麼同他慶祝。我回去也沒人顧得上我。”公孫敬聲繞過他,蹲到衛長君身邊,戳著近乎黑色螃蟹殼,“我是不是找幾個錘子?”
衛長君:“找一把乾淨的小剪刀,再弄幾個筷子那麼寬薄薄的竹片,我教你怎麼吃。”
公孫敬聲指著井水邊的河蝦:“那麼小怎麼吃啊?”
“放一些蔥薑蒸著吃。這麼小油炸就炸沒了,也不適合紅燒。可以大火爆炒。可是去病和阿奴不想吃油膩的。”衛長君問他,“你呢?”
公孫敬聲:“大舅怎麼做都好吃。”
衛長君想笑:“那你吃米還是吃麵?”
“表兄肯定想和無味的白米粥。”
衛長君令女奴先把粥煮上。
“回到秦嶺涼快了,我給你殺兩隻雞,一直烤著吃,一直燉著吃。”
公孫敬聲:“太學開課前嗎?”
衛長君頷首:“太學有沒有秋日狩獵?要是有,你在主院跟我住,我把西院騰出來給你同窗住。”
公孫敬聲才去太學幾個月,跟他關係最好的同窗也沒好到可以請對方回家:“我去年這時候還在朔方哪知道啊。回頭我問問吧。”
“提前叫人給我送個口信。對了,九月初你小舅成親,那前後十天都得空出來。”
公孫敬聲戳戳他的手臂,指著身後偏房。
衛長君不明所以。
公孫敬聲壓低聲音說:“表兄十八,阿奴十八,破奴也有十七啦。小舅成親後是不是就輪到他們了?”
“一個時辰前你表兄還往我身上撲要抱抱呢。”衛長君的三個弟弟成親都晚,不介意大外甥和阿奴再瀟灑三四年。
公孫敬聲捂住嘴巴:“是你慣的。大舅,再這麼慣下去,表兄七八十歲還得以為自己十七八歲。”
衛長君瞥他:“再過六年,我幫你相看妻子?”
公孫敬聲急的跳腳。
衛長君無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公孫敬聲悻悻地幫他一盆水衝螃蟹。
螃蟹和蝦熟的快,衛長君先做菜,菜快出鍋,他才把螃蟹和蝦蒸上。
飯菜端去堂屋,公孫敬聲才叫他仨起來。衛長君挽起袖子,拆螃蟹。家裡人多,他也沒空細拆,螃蟹殼掰開,不可以吃的剝掉,然後就給家人們。
公孫敬聲吃著蟹黃很是震驚:“小小一個裡頭竟然另有乾坤。”
衛長君:“立秋後到立冬前的螃蟹都很美味。此時是母蟹,過些日子是公蟹。其中八月中到九月中最佳。”
霍去病奇怪:“既然大舅知道,以前怎麼沒做過?”
“螃蟹難尋。何況我不會抓。再說了,每年八月下旬都忙,我哪有空。”衛長君住秦嶺的時候離河遠,門前溝裡連蝦都看不見,也想不到吃螃蟹。
雖然後來離渭河近了,可他夏秋兩季依然在秦嶺。
霍去病啃著螃交:“做完了嗎?”
衛長君點頭:“吃了喝點黃酒去去寒。”瞥到趙破奴皺眉,“破奴,慢慢啃,下午沒什麼事。”
趙破奴想了想,放下螃蟹先喝粥。
衛長君:“明日我再去東市看看,如果還有螃蟹,給你們做螃蟹粥。”隨後請他母親吃蝦。
衛媼叫衛少兒和陳掌吃。衛長君提醒她,人人麵前都有一份,老夫人這才踏踏實實吃他自己的。
飯畢,阿奴和趙破奴洗漱後用了麵脂養風吹乾的膚色,宮裡來人,請二人入宮。
阿奴下意識看衛長君:“還有賞賜?”
趙破奴問黃門:“是我不是冠軍侯?”
黃門不是章興,比他年輕十來歲。但能被劉徹派過來,肯定跟章興關係較好。衛長君試著問:“陛下可曾提過找他倆何事?”
這黃門遠不如像章興大膽,敢調侃天子幾句,敢給他出餿主意。也不如小黃門機靈。他長得就是一副老實忠厚模樣,索性轉移話題:“大公子可以問問大將軍。大將軍回去了。”
衛長君:“等我到長平侯府再回來,他倆也該回來了。勞煩您等一下,我給他倆挑兩身衣物。”
黃門:“晝長夜短,不著急。”
衛長君給陳掌使個眼色。陳掌把人請進屋裡用茶。
黃門頭一次踏進衛家,做好當孫子準備,結果被當成客人。他很是惶恐,直言清水即可。
衛家無人嗜糖,也常年備著蜂蜜。陳掌給他衝蜂蜜水。黃門本想給個麵子抿一口,當他喝到珍貴的蜂蜜忍不住了。
阿奴和趙破奴出來,他不知不覺喝了兩杯。他感到失禮,看到二人趕忙迎上去,請他們上車。
衛長君望著馬車遠走,轉向家人,不確定地問:“我怎麼覺著這黃門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