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到自家屋後隱隱聽到他母親聲音,敲敲後院鄰居家門,門自己開了,衛長君嚇一跳,低頭一看,一個五六歲童子。
興許看到衛長君被嚇到,小童樂得嘎嘎笑。主人家訓他不許捉弄長者。小孩的笑凝固,衛長君笑著摸摸小孩腦袋:“無礙。去病小時候比他皮多了。孩子膽大日後有出息。”朝衛媼看去,“阿母,家中來客了。”
衛媼好奇:“誰呀?”
衛長君:“回去您就知道了。”
衛媼到拐角又忍不住問:“你在家不行,還得我回去?”
“去病生父。”
四個字宛如一聲驚雷,震的衛媼呆若木雞。
老夫人回過神就罵:“沒心的狗東西還敢來?”說著大步往家去。
衛長君抓住她。老夫人甩開:“彆攔著我!”
“還沒說完。”這一刻衛長君很是能理解王太後為何那麼厭惡多事的韓嫣。他要不知道霍光是個人才,也想弄死河東太守,“說實話,不怪霍家。陛下立後好幾年了,天下誰人不知衛家?霍家沒找過來,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心虛不敢攀附,二是不知道去病的存在。”
聽聞這話,衛媼心裡好受些:“怎麼又來了?”
“河東太守出錢把人送過來的。不過去病生父沒來,來的是他到平陽侯國娶的妻子生的兒子。”
衛媼震驚,張了張口,還不如他來。
“孩子比去病小六歲。看其意思想叫去病給那孩子某個差事。”
衛媼不信:“這麼簡單?”
“他還敢有什麼要求?”
衛媼上上下下打量長子一番,滿臉狐疑:“我怎麼聽你意思想留下那孩子?不然你不用跟我說這麼多,也不用我回去。”
“要不怎麼說知子莫若母。”衛長君真怕老母親說不通。
衛媼哼一聲:“少恭維我。打得什麼主意?”
“歹竹出好筍。”
衛媼目不識丁也知道這話何意,她比方才還震驚:“你是說,那孩子跟去病、仲卿一樣?”
“就算不能上馬安天下,也可提筆定乾坤。”
衛媼驚得睜大眼睛。衛長君點頭。衛媼張口結舌:“他他什麼運氣?人家生一群也不如去病一個,他還又來一個?”
衛長君又把他的打算告訴衛媼。衛媼讚同:“我也不想看到他。”
“那您回去當他是十二歲的破奴。我去陳家把此事告訴少兒和陳掌。”
衛媼:“你妹早不在意了。”
“那也不能叫她從彆人口中知道這事。”衛長君同母親到自家門外,聽到阿奴和趙破奴的聲音,“先彆同他倆說太多。想知道什麼叫他們問去病。”
以前衛媼不懂。近幾年聽得多了,衛媼知道就算劉據是太子也不穩妥。以陛下的秉性日後指不定有多少孩子。他要學泗水亭長試圖廢嫡立幼,衛家上哪兒找商山四皓。
要是掌兵的是霍去病,丞相乃霍光,就算陛下不滿意劉據,其他皇子也不敢同他爭。
衛家跟劉據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劉據被廢,隻是為了新帝劉徹也得把衛家殺的一個不剩。
衛媼歎氣:“人人都羨慕我們家。誰人知道我們已經踩在了冰麵上。”
“萬事有我呢。”衛長君已經看到阿奴和趙破奴,眼神示意母親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阿奴見他不回家,很奇怪:“快做午飯了,郎君做什麼去?”
“有點事。”衛長君說。
衛媼叫他們兩個過去。阿奴和趙破奴越發奇怪。
隨後得知霍光來了,阿奴很是意外。不是意外霍家有臉找上門,而是奇怪怎麼才來。趙破奴在他耳邊小聲分析:“一定是以前找來名不正言不順。去病年少,他生父也沒臉要求兒子幫他。”
阿奴想不通:“我去看看那小子。”
霍光謙卑不諂媚,沉默寡言,明明十二歲看起來比十七歲的趙破奴還穩重。要不是衣著和膚色不像世家子弟,阿奴相信他一定想不到其來自平陽小縣。
陳掌家離衛家不遠,衛長君都得快,一盞茶工夫就到了。
衛長君很少去妹妹家,以至於陳掌使勁眨了眨眼睛才敢上前迎客。
衛少兒給他倒杯水:“大兄親自過來一定有大事。可您不著急,顯然跟宮裡無關。我今日都沒出去,也能惹出事來?”
“你以前惹的事。”
衛少兒撇嘴,又嚇唬她呢。
衛長君吐出“霍仲孺”三個字,衛少兒愣住。衛長君不著急,端起茶杯,一邊潤喉一邊耐心等她。
衛少兒反應過來朝外看去。
“人沒來。你不去平陽,這輩子見不著。”衛長君看向陳掌,“他後來娶的妻子生的兒子來了。叫去病給他某個差事。他要是進宮,你一定可以時常見到他。”
陳掌不解其意。
“你介意嗎?”衛長君問。
大漢民風開放,皇帝都不在意太後頭婚生的女兒,陳掌哪會介意一個半大小子。再說了,陳掌介意這些也不會娶衛少兒。
如今衛家出了一後一個大將軍,連襟公孫賀位列九卿,陳掌要是心量狹窄,早抑鬱而終了。
衛少兒聽明白了:“大兄想幫他?”
“衛家不結黨,也不能隻靠仲卿和去病二人。”
陳掌下意識問:“不是還有阿奴和破奴?”
衛長君不知道阿奴能不能活過衛青。趙破奴勇猛有餘但智慧不足。衛長君留下霍光不是為了他小外甥劉據,而是為了衛家。
不出現重大變故,劉徹的繼任者肯定是劉據。人心易變,就算劉據發誓他此生不動衛家,衛長君也得為衛家留一手。
隻是想象一下乖乖的衛伉腰斬於市,衛長君就氣血翻騰。
“但與敬聲年齡相仿的隻有霍光一人。”
原來他叫霍光啊。夫妻二人互相看了看。
衛長君:“公孫家那些子弟指望不上。不給我們家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
陳掌讚同:“仲卿家的伉兒太乖,以後像仲卿一樣也會被人欺負。”
彆人不知道寧乘幫衛青出主意,陳掌清楚衛長君回來那幾日寧乘並未出宮。他稍稍一想就知道民間傳言被他大舅子替換了。
幫郭解說情那事陳掌後來也知道了。陳掌當時真想撬開他小舅子腦袋看看裡頭是水還是匈奴人的血。
衛長君留下霍光不是心軟作祟,陳掌更不介意了。陳掌看向衛少兒。衛少兒也知道一個家族想要長久,不能後繼無人。
衛少兒:“大兄希望我怎麼做?”
“你無需做什麼。不必像慈母一樣待他。關係本就尷尬,你做多了他反倒不安。”
衛少兒點頭:“把他當成客人?這點簡單。”
“那我先回去了?”
衛少兒和陳掌送他。
衛長君到家後依然叫公孫敬聲陪他。少年不知道長輩間的事,他又藏不住心事,言語不當霍光也不會放在心上。
公孫敬聲對這個安排很是滿意,表兄欺負他多年,可算叫他找到機會討回來了。然而霍光不是動不動要打他的霍去病,性子也不如趙破奴活潑,像個泥人,戳一下動一下。
公孫敬聲逗他幾次,霍光要麼裝木頭人,要麼露出淺笑,仿佛沒放在心上。公孫敬聲羞愧又感到無趣,盤腿坐在榻上,撐著下巴搖頭:“你不像表兄的弟弟。”
霍光點頭:“大兄好看。”
公孫敬聲呼吸一窒,又忍不住歎氣:“誰說長相啦。我說你的脾氣。”
太守家奴恭維道:“冠軍侯生來富貴,自是英武不凡。”
公孫敬聲嗤之以鼻:“慣的!”朝外瞥一眼,又撇撇嘴,“大舅慣,姨母慣,二舅不慣,可二舅也沒空管。最離譜的還不是他們。你們知道表兄出發前陛下說什麼?去病,無過朕算你有功。”說完嗬嗬一笑,滿臉嘲諷。
霍去病本不想靠近臥室,他還沒想好麵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聽聞這話,霍去病大步到門口:“給我出來,我不打你。”
“你不打死我。”公孫敬聲麻溜地躲到霍光身後。
霍去病對上霍光投來的眼神,停住腳:“回頭再收拾你。”
霍光斂下眉眼,大兄果然不喜歡他。太守家奴輕咳一聲,衝他微微搖頭。
公孫敬聲好奇:“打什麼啞謎?”
霍家老奴問:“冠軍侯好像不喜歡我們。”
“就這?”公孫敬聲嘖一聲,虧得他還以為這幾人想把他扔給表兄,或算計他大舅,“表兄不喜歡的人多了。他也不喜歡我。”
衛長君本想叫霍光等人出來洗手,聞言很是好奇:“你知道?”
“我又不瞎。”公孫敬聲跳下榻穿鞋,“自打大舅叫我跟著你,表兄就沒喜歡過我。”扒著門框往外看看,不見霍去病他才敢大聲說,“虧得他成天要當大將軍。心胸這麼狹隘,大將軍下輩子吧。”
衛長君:“敬聲,大舅老了,去病要打你,我可攔不住。”
公孫敬聲打了個哆嗦,抱住他大舅:“不行,你得幫我!”
“帶霍光洗手去。”衛長君叫霍光等人再用點飯。
飯畢,衛長君給公孫敬聲一個荷包銅錢和一小塊金子,叫他帶霍光三人出去玩玩。
霍光越發覺著衛長君不打算留他。
翌日早飯後,孟糧帶人和車到衛家,霍光沒等衛長君送客就去收拾行囊。衛長君愣了,等他出來才反應過來:“真是來見見你大兄?”
霍光愣住。
好在太守家奴還沒放棄,試探著問:“大公子不是送我等回去?”
霍光點頭,難不成他誤會了。
從昨日到今天一直沒個笑臉的霍去病露出笑意。
衛長君也想笑:“霍光,你父親和去病母親分開幾年才娶了你母親,我們沒必要仇視你。但也不可能坦然接受你父親。如今有兩個選擇,一是跟孟糧回去,他會為你們購置田地。二是孟糧送他們二人回去,也會為你父親購置田地,你留下。但他不可踏入長安。你可以回平陽探望他。”
太守家奴戳一下霍光。霍光忙不迭道:“我想留在長安。”
衛長君給孟糧使個眼色。
孟糧去把兩個奴仆的行李放車上。
衛長君叫霍光送送他們。等他回院,衛長君才說:“你初到長安什麼都不懂,先跟我住些日子。”
霍光沒把握留在長安。如今住在衛家已經叫他很滿意了。
“聽——聽大公子安排。”霍光恭敬道。
公孫敬聲歪頭打量他:“你怎麼還叫大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