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碎嘴的事多了, 不差這一件。
衛長君賣他賣的毫無愧色:“陛下可有合適人選?”
劉徹文也行武也可,又心懷天下深謀遠慮,以至於朝中百官他一個看不上。可是太子不可無師。
“長君知道石慶此人嗎?”
嘟嘟出來幫他查資料。衛長君實話說:“石慶不知道, 但‘石’這個姓像是在哪兒聽說過。”
“民間說的萬石君便是其父。”劉徹給他提個醒,這時候嘟嘟也把資料翻出來,念給衛長君聽。
衛長君頷首:“陛下說萬石君我就知道了。聽說這一家無大才, 唯有謹慎忠厚。用這麼一個人,陛下不擔心他把據兒教的謹慎敦厚?”
石慶不在長安, 劉徹還沒把他召回京師便是有這層顧慮。
衛長君也沒有合適人選。不過也沒有誰規定太子隻能有一個老師:“縱觀史書,敦厚的儲君幾乎沒有善終的。”
劉徹身後的小黃門不由得抬起頭來。衛長君看過去,劉徹注意到了,回頭問:“想說什麼?朕恕你無罪。”
“文皇帝啊。”小黃門小聲說。
劉徹張了張口,無奈地扶額笑了。
衛長君歎氣。
自詡機靈的小黃門不禁找黃門章興, 他說錯了嗎。
章興不想同他對視,太傻了,心慈手軟怎麼可能坐穩皇位, 尤其是文帝那種被朝臣擁立的帝王。
劉徹抬抬手令所有人退下:“長君,朕打算隻叫他教據兒識字。騎射叫李息或公孫敖教。據兒不必上陣殺敵,無需仲卿親授。
“陛下詢問我的意見,還是已經決定了, 隻是告訴我一聲?”
王夫人誕下皇次子那一刻,劉徹很是激動, 但也不能跟劉據出生的時候比。彼時劉徹興奮地連東宮太後都忘了。
穩婆誇小皇子機靈聰慧像極了陛下, 劉徹心頭大喜,可他也沒想過這個兒子可能比長子出眾。哪怕隻是一瞬間。
今早劉徹宣太醫詢問王氏身體如何。太醫吞吞吐吐地表示母子體弱,劉徹心慌中有些失望,也導致他潛意識認為上天隻想給他一個繼承人——長子劉據。
劉徹誠懇地說:“長君不妨直說。”
“陛下該把據兒的一天分四份, 一份玩樂。他是個乖孩子,成天在屋裡會越發沉默寡言。一份用來習武,一份學文,一份跟在陛下身邊,在這宣室。三公一起教據兒,交給他的除了書上的也隻有如何為臣。”
劉徹:“朕會提醒石慶不許同據兒講那些。”
“他是人臣,做事為人都在臣的立場之上。好比公孫弘,您想過他不同意設一郡嗎?好比被你貶為庶民的汲黯。你彆怪我總說他們幾個,我隻知道這些名聲在外的。”
衛長君離京三載,他要是人人都了解,劉徹反而害怕。
劉徹頷首示意他繼續。
“汲黯耿直,看起來是個脾氣硬的,可這樣的人主和。陛下是不是很意外?”
劉徹著實沒想到汲黯主和:“還有嗎?”
“你是君,據兒日後為儲君,對你而言也是臣。據兒可以知道為臣之道。他也得懂得如何為君。先皇在世時有沒有跟陛下提過如何治國禦下?這一點也不是我可以教的。”衛長君停頓一下,容劉徹想想才說,“陛下很清楚說千遍不如試一遍。好比騎馬射箭。”
劉徹點頭:“朕想給他建個園子,你可能聽說了,博望苑。”
衛長君歎氣,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劉徹奇怪:“這也不行?”
“不說據兒才六歲,就是十六歲,你放心他跟一群不知其秉性的人在一起?”衛長君不待他開口,“換成去病,我不放心。十六七歲,不知天高地厚,很容易被帶歪。博望苑可以建,但不可叫據兒搬過去。休沐日去玩玩。夏季炎熱,冬天很冷,無法習武的時候可以過去。”
劉徹提醒衛長君:“朕十五歲的時候——”
“陛下,那是你!您什麼運氣?想收拾藩王,來個主父偃。希望律法嚴苛,不缺能吏。想打匈奴,才幾年就被把匈奴打殘了。大軍尚未到長安,您想到在朔方、五原設郡,朝中多數官員都認為你糊塗。據兒不說青出於藍,有你一半才能都是你劉家和我衛家祖墳上冒青煙了。”
這話說的劉徹生氣不是,高興也不是:“據兒是你外甥啊。”
“所以我多少了解一些。或許據兒比您更好運,要什麼樣的官吏就出什麼樣的。可也得他長大以後不是嗎?”
劉徹點頭。
“陛下把他放在身邊,受你的影響才能越發像你。”
劉徹突然想到公孫敬聲,如果他一直在公孫家,恐怕已經成為城中一霸,性子囂張的他也不放在眼裡。
再說衛青,他兄長換個人,他彆想一心撲在軍事上,旁的事敢一概不上心。
“朕本意建個博望苑叫他有自己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
皇宮本就不小,劉據住宮裡父子都不常見。搬出皇宮十天半月難見一次,得多深厚的感情才能經得起時間的衝淡。
衛長君:“不如大朝的時候隨你上朝。”想起此時劉徹真心為兒子考慮,“陛下想過沒有,真比百官優秀的人,他會甘心呆在博望苑?據兒常跟無名之輩在一起如何長進?”
劉徹沉吟片刻,無意識地點頭:“朕想茬了。”
“陛下身在局中,一時沒看清罷了。”
沒有外人,劉徹也不怕丟臉:“是我沒想到。”
“那是陛下關心據兒忍不住多想。我要是有個親生的也很難做到理智。”
劉徹不禁歎了口氣,衛長君想好好說話的時候真的很善解人意。
“那說回石慶。”劉徹道。
衛長君:“陛下能費心看著,石慶極好,不會同你意見相左。”
劉徹好笑:“朕的兒子朕不看著誰看著?”說到此不禁看向衛長君。
衛長君:“我負責陪玩。”
劉徹嗤笑一聲,又胡說八道。
“陛下,陽信長公主到了。”小黃門沒敢靠近,在殿門邊上小聲說。
衛長君回頭,小黃門往外指,那意思好像已經在殿外候著了。
劉徹問衛長君:“還有什麼事嗎?”
“我能有什麼事。”衛長君起身想告辭,忽然想起他還沒給兩個公主和阿奴以及趙破奴賜婚,“平陽侯還沒娶親?”
劉徹楞了一下,緊接著朝殿外看一下,小聲說:“她來是因為這事?朕以為她知道王氏生了。”
“陛下昭告天下了?”
劉徹頷首:“你來之前才發出去。”
“那就是來道喜的。”衛長君搖搖頭,“長公主也是真執著。”
劉徹很懂陽信長公主為何這麼執著。以前女兒婚事未定,劉徹樂意同她周旋。如今心裡已有人選,劉徹就有點煩。
長公主八麵玲瓏,擅察言觀色,她才提到兒子平陽侯,劉徹眉頭微蹙,長公主就止住話頭,要去探望王夫人。她這麼知進退,反倒叫劉徹生出些許尷尬。
長公主走後,劉徹叫來幾個心腹黃門和小黃門詢問,可知誰家有適齡女兒。
小黃門脫口道:“桑弘羊!”
劉徹詫異:“桑弘羊女兒這麼大了?”
“具體幾歲不清楚,反正可以議親了。”
黃門章興不讚同:“陛下替長公主問的嗎?兩位公主不定親,長公主誰也看不上。”停頓一下,大著膽子說:“定了親也看不上桑弘羊的女兒。長公主一定會在功勳世家裡頭選。”
劉徹不禁說:“她該同長君學學。”
黃門:“大將軍定親時還不是大將軍。”
劉徹搖頭:“你不知道多少人想同衛家結親。後來仲卿娶妻,他們又盯上衛步和衛廣。長君去了朔方,他們找不到仲卿,不敢找朕,就叫自家夫人找皇後。不是皇後說長兄為父,衛廣婚事由衛長君做主,等他從朔方回來,衛廣的孩子都會走了。”
椒房殿的事幾個黃門和小黃門確實不清楚。
劉徹朝空蕩蕩的殿門睨了一眼:“竇家都想同衛家結親。”
衛長君同竇嬰關係極好,連一貫懂事的黃門章興都不懂了:“大公子也沒同意?”
劉徹:“這世上怕是沒有比他再小心的人了。”
衛長君打個噴嚏,懷疑劉徹罵他。可他這次沒做什麼啊。總不至於他說他負責陪玩吧。
論騎射他甚至不如衛步和衛廣,論文學造詣他還不如東方朔。他這半桶水教劉據學文習武還不得把孩子教的跟他一樣文不成武不就。
衛長君想不通,左右他沒聽見,權當不知道。
出了皇宮,衛長君拐去魏其侯府探望竇嬰。夏秋交接,時而熱的跟三伏天似的,時而夜裡冷的需要蓋褥子,因此竇嬰又病了。
衛長君到竇家,竇嬰在堂屋椅子上坐著。這椅子是竇嬰叫木匠比照衛長君的椅子做的。腳下放個小板凳,省得腿垂著難受。饒是如此竇嬰也想躺下。但他知道上了年紀的人不能整天躺著,否則好好的人也會躺出病來。
衛長君隨竇家奴仆到正房,竇嬰愣住。好一會兒,他麵上露出喜色。竇嬰夫人聽聞他來了,前來迎客,見狀感慨:“大公子一來您的氣色好多了。”
竇嬰撐著衛長君的手坐直:“該準備收莊稼了,你怎麼突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