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劉徹走的時候就沒帶倆小的。他們在衛家待到第四天,夜裡下起了牛毛細雨。清晨,衛長君穿著草鞋下地看看,估摸著雨下了一夜,地下透了,稍稍晾半天,下午就拔紅薯苗,把土豆弄出來,種紅薯和土豆。
起初小太子跟著種,一會兒累得直不起小腰,他和衛伉要幫衛長君遞紅薯苗。衛長君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樣直言他倆想做什麼做什麼。
來回幾次,小孩腿酸腳疼要回家。
衛長君指著還沒種的地:“明日太陽出來把地曬乾了,種紅薯的時候得澆水,據兒幫大舅打水,還是幫大舅澆地?”
“不可以不澆嗎?”小劉據天真地問。
衛長君:“你可以不喝水嗎?”
小劉據此時很渴,很想去地頭上喝茶水。
衛長君:“你不喝水受不了,紅薯缺水還能長大?沒有紅薯來年冬天吃什麼?拿錢買嗎?可錢從哪兒來?”
“父皇有錢。”小太子脫口而出。
衛長君樂了,不愧是他外甥,啃老都是這麼理直氣壯:“你父皇為何有錢?蓋因他是皇帝。你父皇病了老了不在了,你又不是皇帝,誰給你錢?”
小太子被問住了。
“你二舅有錢,知道因為什麼嗎?匈奴殺大漢百姓,你二舅殺匈奴,被你二舅保護的百姓把錢給你父皇,你父皇給你二舅的。如果你什麼都不做,你父皇還把百姓孝敬的錢財給你,百姓會不會很生氣?會不會合起來打你?”
小太子被打過,他母後打的,可疼了。小太子不想挨打,嘀咕著:“可是種紅薯好累啊。”
“背書練字累嗎?”
小太子點頭。
衛長君:“你想練字還是想種紅薯?”
小太子果斷選擇前者。不過腦的話說出來,小太子小臉通紅,蓋因出門前衛長君問過他,是在家練字還是跟他下地。小太子跑的比他還快,把衛伉遠遠地甩在身後。
衛長君:“那是被人管著舒服,還是種地好玩兒?”
日前劉徹跟衛長君提過,兒子不想當個被管的皇帝。衛長君調侃:“子類父。”
劉徹想跟他打一架。不過沒等他揮拳頭,衛長君主動問劉徹希望他做什麼。劉徹直言他看著辦。隨後便有了衛長君帶太子外甥下地鋤草那一幕。
小太子愣了一會,想起他前些天說過的話,不禁說:“大舅還記得啊?”
衛長君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大舅不希望你後悔。現在可以告訴大舅你想種地,還是想當皇帝了嗎?”
“當皇帝被管,為何當太子也得被管?”
衛長君:“你是太子是因為你年幼,需要學習。像你父皇這麼大,三十多歲,你就是皇帝了。現在不習慣被管,當了皇帝突然被管你會受不了的。”
小太子搖頭:“不會的。”
衛長君愣了一瞬:“據兒,這話你信嗎?”灼灼地看著他。
劉據被看得心虛地低下頭。
衛長君叫西芮帶他倆去地頭上歇會兒。衛伉通紅的小臉上露出笑意。劉據不禁問:“大舅不叫我們種了?”
衛長君:“你又不想跟我種地,沒必要學種紅薯。好好看書寫字。不想被管就要什麼都懂。像我如今就管不住你大表兄。蓋因他打仗厲害的普天之下除了你父皇唯有你二舅能管住他。”
劉據伸出手:“兩個?”
衛長君點點頭:“普天之下能管住你二舅的隻有你父皇。蓋因除了他其他人都沒有你二舅厲害,包括大舅。”
小太子像是茅塞頓開,大喊大叫著他要看書。衛長君叫住他,小太子臉色微變,大舅不是後悔了吧。
衛長君:“學習的過程很枯燥無趣。這點你清楚。如果後悔了,還可以來找大舅。這些紅薯土豆種下去之後還得除草。等天熱了,紅薯長大,還得挖紅薯。紅薯挖上來,還得種玉米。大舅很需要人。”
小太子嚇得直搖頭,拉著衛伉跑。
西芮跟上:“慢點!”
“慢點就吃午飯啦。”小太子嫌棄,“你快點!”
洗了手和腳,脫掉不成樣子的草鞋,換上舒服的布鞋,踩著碎磚頭瓦片鋪的小路到堂屋,咕嚕嚕喝了一大杯水,小太子自己拿出筆墨攤開紙練字。
以前他學一炷香的工夫就要停下歇歇。今日也不例外。他習慣性拉著衛伉走出堂屋,院裡空無一人,到大門外,地裡全是人。小太子抓著衛伉小聲說:“快回去,不要叫大舅看見。”
許君直起腰歇歇,正好看到小太子和衛伉往屋裡跑。許君好奇:“太子看著聰慧,怎麼那麼好哄?這要是換成小公孫公子,一準跟你耍賴,他什麼也不做,有能耐就打死他。”
來給衛長君送水的西芮接道:“公孫公子不敢。因為郎君真會打他一頓,再餓他兩頓。”隨後給許君倒一碗,“如今長大了,他也不想死。”
許君:“他也知道郎君不敢打死他啊。”
衛長君把杯子遞給西芮:“我敢打斷他的腿。這點敬聲深信不疑。據兒好哄因為他是嫡長子,兄弟當中無人封王,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過兩年知道不當太子皇帝一樣很舒坦就騙不了他了。”
“兩年後怎麼辦?”西芮一邊跟其他人倒水一邊問。
衛長君:“半年就夠他習慣被管,習慣背書練字。”說到此也很想笑,“皇後要知道他不想當皇帝怕是得嚇暈過去。”
太子不當皇帝隻有死路一條。他死了,衛家一眾都得給他陪葬。
西芮等人聽到這些希望小太子以後不要這麼任性。以至於農忙過後太子再過來,他們很有默契地提醒太子什麼可為什麼不可做。
隨著霍去病帶兵出關,茂陵的紅薯藤也長大了。太子和衛伉再一次過來,衛長君指著地頭上的紅薯藤:“據兒,這一片就是你和伉兒種的。”
“這麼大了?”劉據蹲下去扒開紅薯藤,滿足感油然而生。
小小的衛伉挨著衛長君問:“大紅薯呢?”
衛長君:“在地底下。紅薯藤越長紅薯越大。等表兄從邊關回來,這些紅薯就可以挖開吃了。”
劉據仰頭問:“打仗好玩嗎?”
衛長君:“你和伉兒坐馬車到這兒累嗎?”
衛伉乖乖點頭。
衛長君:“皇宮到我這兒不足四十裡。長安到匈奴人待的地方有幾千裡。你表兄一天行兩百裡,得走十幾天。除了吃飯睡覺不能停。你說好玩嗎?”
劉據摸摸顛疼的屁股:“好累啊。”
“不止。我們不知道匈奴具體在哪兒。到了大草原上得一點點找,找到還得跟匈奴打架。打輸了就死了。”指著河對麵梁家裡祖墳,“埋在地下變成黃土。”
衛伉嚇得抓住衛長君的衣裳流淚。
衛長君被他唬一跳,趕忙把侄子攬入懷中。劉據扁著嘴也想哭,“為何表兄走的時候那麼高興?他不知道會死嗎?”
衛長君:“表兄十年如一日騎馬射箭,他的本領比匈奴厲害,匈奴把他的人殺光也殺不死他。你像他一樣,你也敢上戰場跟匈奴一較高下。”
“可以不打嗎?”劉據不懂為何一定要打。
衛長君:“我們不打匈奴,匈奴會打我們。”
“為何?”小太子越發不解。
衛長君:“匈奴不會種地種棉花,他們不想拿錢買,搶我們辛苦種的。”指著紅薯藤,“如果匈奴人要把我們種的糧食全搶走,是給他還是不給?”
小太子抿著嘴思考。
衛長君:“今年給了,我們吃去年剩的。明年再來再搶,我們吃什麼?”
“匈奴不可以自己種嗎?”
衛長君笑著問:“你都知道種地辛苦,匈奴不知道?”
“匈奴好可惡。我們又不搶他們的,他們為何要搶我們的?”
衛長君:“匈奴認為我們好欺負。我們打的他們不敢過長城,以後給他們送糧,他們都不敢收,恐怕吃下去還得給我們吐出來。”
小太子好像懂了。
衛長君伸出另一隻手把他拉到跟前:“打匈奴不是因為你表兄和父皇愛打仗,而是為了不受欺負。如果辛苦幾次可以換來十幾年匈奴不敢來犯,為何不打呢?你知道嗎?我們前年打跑一些匈奴,去年又有另一些匈奴從北方草原上跑來殺大漢子民搶錢糧。”
“匈奴人很多嗎?”
衛長君在地上畫兩個不規則圖形,“這是大漢,這是匈奴。漢人勤勞建房子,在這一片住。匈奴人懶,哪兒有草就把牛羊趕去哪兒,住帳篷。
“你二舅打的是這裡的匈奴,也就是如今的朔方、五原。但在東邊,再往東,往北,還有匈奴。我們需要一點點找到,滅掉,像薅草似的,直到地裡乾淨了才能保住莊稼。”
劉據不禁問:“還得打幾年?”
“不知道。今年打贏匈奴,明年匈奴不敢來,我們後年就不用打了。後年還不敢,那大後年也不用打。”
劉據懂了:“今年打匈奴是因為他們去年欺負我們?”
衛長君點頭:“他們欺負我們幾十年,隻有近幾年才敢跟他們打。”
小衛伉聽不懂了:“以前為何不打呀?”
“以前沒有將軍敢打匈奴啊。”衛長君同他們解釋,在衛青頭一次出兵匈奴之前朝廷弄了三十萬人圍剿匈奴,主將卻讓匈奴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衛長君擔心他倆聽不懂,又解釋好比衛青有一人,那次有三十人。
小太子驚得張大嘴巴:“二舅好厲害啊。”
衛長君:“表兄也厲害。這次他跟你二舅頭一次出擊匈奴一樣隻有一萬騎兵。”
小太子好奇地問:“大舅會嗎?”
衛長君搖頭:“我隻會種地。以前就在朔方種地養那邊的軍隊。那邊有軍人,匈奴就不敢從那邊南下殺人。要是長城以北全是漢家兒郎,那匈奴就會跑去彆處,以後再也不敢來。”
小太子好奇地問:“除了北邊還能去哪兒?”
衛長君指著地上還沒擦掉的圖,又在西邊畫一大片:“去這裡。”
“我們可以去嗎?”
衛長君點頭:“我們如果有很多人,也可以去過去。如果把人調過去,南邊和東邊人會打我們,那就算了,讓給匈奴。”
小太子震驚:“南邊東邊還有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