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張了張口,一言難儘。
衛長君幸災樂禍:“是不是縫的很難看,護膝像襪子?”
長安離塞外遠,沒有身份證明匈奴人到不了邊關。上林苑小吏量他們不敢跑,匈奴女子在樹林裡花叢裡做活也沒人管。
霍去病有幾次穿過果樹林,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止一次替他皇帝姨丈心疼。再次回頭想想,霍去病咽口口水:“怎麼縫的怎麼拆,拆好了還得再縫。”說完也不禁幸災樂禍。
衛長君:“自找的不是嗎。”
霍去病連連點頭。
阿奴咬一口乾紅棗:“快縫好了。”
衛長君好奇:“這你也知道?”
“大雪前我見有幾個女子晾曬皮毛縫帽,肯定是交給她們的活做好了。”阿奴當時以為朝廷提供的布和棉花被她們糟蹋沒了。
霍去病很好奇:“渾邪王知道嗎?”
“今天之前隻有我和陛下知道。其實你們不說護膝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陛下會賞他們一些棉花。除夕前還會賞他們一些土豆,叫他們自己張羅著吃。”
阿奴:“渾邪王也不知?”
衛長君搖頭:“提前說了東西晚一天沒賞下去他們都得嚷嚷。事先不知就是驚喜。”
上林苑部分匈奴人隻覺得驚沒有喜。
臘月初八,上林苑煮了很多粥,來降的匈奴人喝不慣,上林苑小吏依然叫他們拿著碗每人領半碗,然後給一人一副護膝。
半大小子看著縫成一團的護膝很嫌棄。女子拿到手中越看越眼熟,這不是她的小姊妹縫的嗎。有人更是收到了自己縫的。
女子交頭接耳,轉眼間就傳到匈奴小子們耳朵裡——原來不是漢皇吝嗇,而是自家姊妹使壞。小子們羞愧,女人們尷尬,同來領粥的渾邪王無地自容。
上林苑小吏早就不滿一些匈奴女子糟蹋東西。可陛下有口諭在先,隻要沒浪費棉花和布,不必管她們怎麼縫。如今看到這一幕幕,小吏笑了,真以為大漢天子人傻錢多!
金日磾母親很認真做活,一針一線儘量縫到最好。當他收到一副很難看的護膝時也感到羞愧,端著碗拉著弟弟就回母親住所。
劉徹好人做到底,給了休屠王妻一個單間。休屠王妻遲遲不見兩個兒子回來很是擔心,忍不住出來迎一迎。
金日磾麵色通紅,其母趕忙拉著他進屋,小聲問:“渾邪王的侄子又欺負你了?”
渾邪王族人認為漢天子叫他們在此做活是因為休屠王出爾反爾,漢天子要給所有人一個教訓,以至於金日磾兄弟落單的時候他們沒少出言奚落。
匈奴少年跟漢家小子混居,當著漢家少年的麵,渾邪王子侄不敢欺負人。金日磾發現這一點便很少出軍校。兒子不常回來,休屠王妻找人一打聽,自然也就知道了。
金日磾微微搖頭:“他們顧不上我。”遞給她三幅護膝:“大漢陛下賞的。”
休屠王部女子不敢糟蹋東西,護膝做的極好。休屠王妻時常跟自家侄女姊妹在一處,所以沒見過四不像:“什麼?”
金日磾弟弟跟小太子年齡相仿,不如兄長謹言慎行,脫口道:“護膝。”
休屠王妻震驚。
金日磾解釋,渾邪王部的女子做的。
以前尊貴的人隻能給漢人為奴,休屠王妻心底也有不滿。為了兒子她忍了。結果此時告訴她,所謂“為奴”是給自己做活,休屠王妻瞠目結舌。
這無形的一巴掌比真給她一巴掌還疼。
金日磾弟弟嘀咕:“大漢天子肯定知道了。”
休屠王妻試探著問:“是不是知道她們亂做,所以就賞給我們?”
金日磾:“真是給漢天子做的,上林苑官吏會任由她們亂做?”
其母無言以對。好一會兒,她歎了一口氣,叫小兒子找小刀,她把線拆了重新縫,叫兒子把她的粥分了。
金日磾弟弟遞給兄長,問她母親:“護膝是給我們做的,那漢天子叫我們學漢話也是為我們著想?”
休屠王妻不想承認也忍不住說:“是這樣。”
金日磾:“到秋真能從這裡出去?”
休屠王妻不知道,可當她看到三副雪白的棉花,她願意相信。
除夕前一天,小吏開地窖,一人幾斤土豆,挨個分下去,休屠王妻相信,大漢天子會兌現承諾。
上林苑養了許多牲畜,除夕那日也殺了不少,叫人人都能分到一碗土豆燉肉。
饒是覺著上林苑憋屈的匈奴小子也說不出大漢不好。
開春該育紅薯苗和棉花苗,衛長君同劉徹提議叫渾邪王帶著妻小以及兩部貴族幫他育苗。迎著春風,曬著太陽,劉徹舒服地眯著眼:“不怕給你糟蹋了?”
“不敢。”衛長君意在金日磾,“彆忘了把據兒和伉兒送來。”
劉徹:“他倆也要學?”
“叫他倆知道粒粒皆辛苦,省得奢侈無度,沒等匈奴強大起來,他們先把天下敗光了。”
劉徹搖頭:“不會的。”
“你年年想修建章宮,你兒子怎麼就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劉徹噎了一下,忍不住瞪他:“朕不想聽你說話。”
嘴上這樣說,二月中旬,衛長君開始在地頭上挖坑了,劉徹把兩個小的送來。考慮到衛長君顧不上他們,留霍光在此盯著他倆。
前腳劉徹離開,後腳渾邪王一眾就到了。
渾邪王乍一聽到國舅爺種地還以為上林苑小吏同他說笑。到衛家門口見衛長君挽著衣袖,卷著褲腳,一手一個大紅薯,他不禁揉眼睛,竟然是真的。
其妻和休屠王妻也很震驚,國舅爺不該高高在上嗎。
金日磾兄弟二人感到不可思議,他可是大漢衛大將軍長兄。
天天跟漢人在一處,渾邪王的漢話能說成句,金日磾兄弟也會一些。衛長君沒叫翻譯上前,親自教他們怎麼放紅薯,哪邊在上,哪邊朝下。
聽到越多,渾邪王一眾愈發難以置信,他居然真懂。
隨後衛長君叫他們幫著遞紅薯,由衛家奴仆往育苗池裡放。午飯,衛長君也沒吝嗇,殺了幾隻雞和鴨,半大小子和小孩子都有一個雞腿或鴨腿。
不分尊卑,在地頭上用飯。
小太子捧著碗看看匈奴少女又看看金日磾兄弟,“大舅,他們為何跟我們長得不一樣啊?”
匈奴人用飯的動作慢了下來。
衛長君:“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們是匈奴人。”小太子說出口,渾邪王不由得看他。
衛長君搖了搖頭:“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還有什麼?”
衛長君:“草原上水少,他們通常喝奶。菜少他們吃肉。他們沒有房屋住帳篷。種種這些不同才導致我們很不一樣。如果吃住一樣,久了反而跟我們很像。往前數百年,可能跟我們一樣皆炎黃子孫。”
在他另一旁的霍光忍不住問:“他們祖先不是西戎嗎?”
衛長君:“春秋時期秦吞並西戎十二國。自那時起西戎便和漢民混居。如果隻是近親通婚,不跟漢民結親,匈奴不可能有百萬之眾。”朝渾邪王看去,“敢說你身上沒有漢人的血?”
渾邪王不知炎黃,但秦霸匈奴這一點他無法否認。
“沒查過族譜。”渾邪王不想承認,隻能這麼回答。
衛長君微笑:“沒有也沒關係。到了這裡就是大漢子民。秋收後分了田地,長安縣丞會給你們一個漢民的身份。拿著身份證明,你們要出關也沒人攔著。”
金日磾不禁看向衛長君。
衛長君怕渾邪王多心,對金日磾好奇也不敢多留意,見狀就趁機問:“不信?你真是十三歲?”
金日磾點頭,然後說他何年何月出生。
霍光詫異:“你和我同年?應當是十四。”
衛長君:“他算周歲。你一出生就是一歲。他說十三也沒錯。快用飯吧。廚房裡還有,不夠再去盛。”
小太子靠他懷裡:“大舅,他們以後就不是匈奴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