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從八陽裡回到秦嶺腳下住兩日看看育苗情況, 他就騎馬回城。在城中衛家住幾日,衛長君前往長平侯府接侄子,又到宮門外等外甥。
小太子像個歡天喜地的小麻雀, 飛一般朝衛長君撲去。送他的小黃門連聲提醒:“太子殿下,慢點,慢點。”
“你回去吧。”小太子靠著大舅的胸口斜著眼擺手。
小黃門身後還跟著宮中禁衛:“這可不行。”
“大舅, 叫他們回去。”小太子扯一下衛長君的長袍。
衛長君:“大舅不會功夫。從城裡到茂陵幾十裡,路上遇到壞人大舅會死的。”
“我不要大舅死!”九歲的小太子其實不甚懂死的意義,不過他知道人死了就見不著了。
衛長君笑吟吟看著他:“那該如何是好呢?”
小太子回頭瞪一眼小黃門,很是勉強:“跟上吧。”
禁衛以及小黃門上馬。衛長君扶著他上車,然後到車前頭自己駕車。
小太子爬出來:“大舅,怎麼不叫馭手駕車?”
“他前幾日騎我的馬回茂陵了。我自打上次送你們回來還沒回去過。”衛長君反手把他的小腦袋按進去, “風大。”
小太子摸著小腦袋,跟衛伉抱怨:“母後說我長大了,不是嬌娃娃。”
衛伉點頭:“我也長大了。小弟才不能吹風。”
“你倆不許開車窗。”衛長君不放心, “茂陵沒有醫者,你倆病了,我送你倆回宮找太醫。”
這話比謾罵好使。抵達茂陵兩個小的才敢露頭。
衛長君下車邀請禁衛回屋歇一會兒,許君慌慌張張跑出來。禁衛見狀調轉馬頭告辭。衛長君叫兩個小的先回屋。劉據拉著衛伉一動不動。衛長君無奈地歎口氣,問許君:“出什麼事了?”
“狼崽子這幾日不吃也不喝, 郎君, 是不是要不好?”不會汪汪的狼崽子很沒有存在感。可它很會看家。門外有糧食有牲畜, 狼崽子就睡外頭。這麼多年,彆說黃鼠狼不敢上門, 豪強也不敢靠近。
衛長君顧不上它的時候,多是許君和西芮喂。許君以前也怕喂不熟。狼崽子用實際行動表明它有人性,許君就把它當成家中一員。
許君很難過:“前幾日還好好的。”
衛長君算算時間:“差不多了。”
小劉據抓住他的手:“什麼意思啊?大舅, 狼崽子要死了嗎?”
衛長君:“狼的壽命有十來年。狼崽子活了十幾年算長壽了。它要是人稱得上喜喪。”看向許君,“你不該難過。我去看看它。”
劉據拉著衛伉跟到正院牆邊的狼窩。
衛長君把它從裡頭拉出來,輕輕撫摸它的腦袋:“是不是在等我?等你死了,我把你埋起來。”指著東邊,“給你做個木頭小房子,葬在果樹下渭河畔?”
狼崽子抬頭舔舔他的手。衛長君心裡不好受:“這麼說定了。阿奴要成親,去病幫他布置侯府,不得空就不來送你了。”
狼崽子像是沒聽見,衛長君當它默認了。衛長君叫許君把狸貓找來。許君抹一把臉就往西院跑。
狸貓還能跑能跳,許君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哄過來。衛長君伸手,狸貓撲到他懷裡。狼崽子抬頭,狸貓的毛豎起來,準備戰鬥。
衛長君朝它身上拍一下,“狼崽子快不行了。”
狸貓從他懷裡跳下去。
衛長君不止一次懷疑這貓除了不會說話什麼都懂。往常很怕狼崽子的狸貓慢慢過去,狼崽子抬起爪子給它一下,狸貓跳開卻沒有上牆,而是在原地打量它。
衛長君叫許君給他拿個小馬紮,在狼崽子身旁陪它。
衛家奴仆當中有會木匠活的。雖然手藝不佳,做個小木盒足夠了。許君吩咐其找幾塊木板,給狼崽子做個棺材。
劉據稀奇:“狼崽子也要棺材嗎?”
衛長君:“它是大舅家的功臣。功臣應有的待遇。”
劉據似懂非懂,撐著膝蓋彎腰打量:“大舅要一直在這兒陪它嗎?”
“跟伉兒去魏其侯家玩兒會。或者跟伉兒去他外祖母家。”衛長君朝西邊看去,“狼崽子幾天不吃不喝,撐不到今晚。”
兩個小的不像公孫敬聲和霍去病成天呆在衛長君身邊,也沒帶狼崽子上過山。跟狼崽子沒有多少感情,他倆陪衛長君一會兒,倍感無趣就出去撒歡。
劉據聽衛長君說過,魏其侯什麼都懂。他們在門外玩一會兒,跑去找魏其侯。魏其侯聽說狼崽子不行了也沒空理他倆,拄著拐杖來陪衛長君。
衛長君請他坐在椅子上:“怎麼出來了?”
魏其侯用拐杖輕輕碰一下狼崽子:“許君應該告訴我的。你今日回不來怎麼辦?”
“畢竟是頭狼,哪值得您上心。”衛長君又摸摸狼崽子的腦袋,“我不想養狗就是不希望經曆這些。雖然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可還是不習慣。”
魏其侯習慣了,他這些年送走太多人:“那你得早日習慣。今年是它,明年就該我了。”
衛長君不好接話,蓋因他說的極有可能是事實,“狸貓也快了。”
魏其侯看一眼躲在屋角偷窺的花狸貓,跟個小人精似的:“它,還得兩年。”
衛長君:“衰老一瞬間的事。”
竇嬰微微點頭,歎了口氣。
嘟嘟出來提醒衛長君,該把歲數分一分了。
衛長君想好了,他最少得活到鉤弋夫人生子那一年。衛青不能比他長壽,至於給霍去病幾年,叫嘟嘟看著辦。
[霍去病也不能超過你啊。]嘟嘟仗著竇嬰看不見它,飄到他和衛長君中間,[你擔心劉徹拿衛家開刀,還是怕劉據登基拿衛家立威?]
[都有。唯一能保證的是我活著這父子倆不敢。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出現,仲卿和去病不得善終。]
嘟嘟看著代表衛長君生命的數據少了幾十年,學著竇嬰歎了一口氣,[我不該告訴你的。]
[那我早死了。]初到大漢,衛長君真覺著生不如死,活得很沒意義。
[現在呢?]
[挺充實。]前塵往事太遙遠,如今就挺好。
嘟嘟提醒他還有一個人在。
衛長君問竇嬰:“阿奴成親您回城嗎?”
竇嬰:“阿奴請老夫?”
“您沒少指點他,自然得請您。陛下嫁女,他和皇後不能過去,您還得上座。”
這話叫竇嬰心情大好:“那老夫提前一日過去。你呢?”
“我也是。長公主大婚,自有百官張羅,不需要我們做什麼。”衛長君給外甥女準備的東西年前就送過去了。
太後賞給他的珍寶古董一箱,還有幾條棉花被子。
衛子夫把被子收下了,那箱珠寶不敢收。衛長公主也說留著大舅娶舅母。衛長君不執著親生的孩子,年過不惑,他也沒精神陪孩子玩鬨,就告訴她們,他不打算再婚。
衛子夫內心還是希望他有個老來伴兒。
竇嬰算算日子:“正好你的紅薯棉花和土豆種下去。”
衛長君:“陛下之前選了好幾個日子,我挑的。”
竇嬰想起育苗的時候他不在:“渾邪王還來?”
衛長君頷首。
竇嬰決定好好看看這個匈奴小王。
待二人聊的口乾,衛長君想叫許君端水,低頭一看,狼崽子雙目緊閉。衛長君摸摸它的身體,有一點溫。衛長君叫許君去催一催木匠。
木匠把小棺材送來,衛長君把狼崽子放裡頭,狼崽子已經無力睜眼。竇嬰陪他到河邊,衛長君和幾個家奴挖個很深的坑。坑挖好,狼崽子的身體硬了。
衛長君把它放進去,叫奴仆尋一棵鬆樹種上。
快吃午飯了,劉據和衛伉回來,看著他把狼崽子埋進去。
劉據好奇地問:“大舅,要是想狼崽子,可以挖出來看看它嗎?”
衛長君哭笑不得。原本有點傷感的竇嬰無語又想笑。許君告訴他不行。過幾年狼崽子的身體就變成一把土了。
“如果不埋呢?”小劉據又問。
衛長君:“它就好比秋天的落葉,一點點腐爛。”
小劉據上去抱住他的腰。衛長君嚇一跳,低頭看去,小孩的眼淚奪眶而出。衛長君用衣裳擦擦手,摟住他的小腦袋:“世間萬物都有一死。”
“大舅可不可以慢點死?”小太子帶著鼻音央求。
小衛伉此時才懂,跑過去抱住他。
衛長君:“你倆這麼小,大舅可不舍得。據兒,來的路上還說長大了。哪個大孩子這麼愛哭?”
“就愛哭!”小太子大吼。
衛長君無奈地點頭。
小太子先不好意思了,鬆開他抹掉眼淚。看到許君眼睛通紅,“許君比我還大。”注意到她身後的西芮,“她也哭了。”
衛長君:“那都彆哭了,回家。”
小太子看著平整的地麵:“這就好了嗎?”
衛長君點頭:“狼崽子不希望有人打擾,這樣除了我們無人知道就挺好。”
小太子信以為真,和弟弟一人拉著他一隻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