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樺知道當初自己被素意選中是因為自己無論資曆還是長相看起來都很聽話。
事實上從素意的數次表態來看也確實如此。他也因此一直很努力的扮演著聽話的角色, 甚至為了能夠顯得更聽話,言行舉止穿著打扮無一不低調,唯恐引起她周圍那些大佬的注意,把他“隔離”開去。
或者說不僅僅是扮演, 他確實是聽話了,沒見他已經把他的當事人從努力一把完全可以免罪硬是抻成了無期, 現在當事人甚至得寸進尺, 要從無期變成死刑!
這一刻,他心裡隻有一句話:瘋了才給你辦死刑!
他難得的怒了:“教授, 你和我有仇嗎?”
“意思是如果給我弄成死刑你的職業生涯也會玩完?”素意反應極快, “你放心,隻要我開心了, 我會用最大力量給你好評的, 保證你揚名立萬。”
“然後窮困潦倒嗎?”蔣樺冷冷的說,“我並不認為在希雅將軍、施燁將軍以及提利昂院長等人還在世的情況下我能夠苟活下去——教授,我是給您陪葬的第一人選,我雖然很想做個有名的人,但是給影子醫生陪葬這個名聲實在劃不來。”
素意無奈的歎了口氣,她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 甚至她比蔣樺想得更加簡單直接, 什麼希雅、施燁和提利昂, 芳芳一個人的報複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可我不想被無期。”她全身靠在椅背上, 手無意識的摸著操控方向的圓球, 這聲音一低下來, 帶著點沙啞,甚至有點不易察覺的委屈,“或者你幫我打聽一下,監獄裡有實驗室和圖書館嗎?”
“有。”蔣樺冷聲道,“還有學校和製藥工廠,你可以再毀滅一次世界。”
“再……是什麼意思?”素意眼風瞥上來。
想起釋放潘多拉是她的一個雷區,蔣樺立刻慌了:“哦,不,我是說,你,您差不多可以做您任何想做的事。”
“我沒什麼想做的事。”素意放過他,轉過了頭,“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問到正事,蔣樺立刻精神了:“我認為接下來是什麼判決並不重要,您要的隻是一個公平,殺人償命或者殺人無期什麼的,其實已經公平了。那麼接下來您也得對自己公平,就是準備申請保外就醫,您的身體狀況擺在那,就算要服刑,也得有命來啊。這是合理請求,並不過分。”
素意沉默了一會兒,長長的歎了口氣:“你知道我活下來會麵臨什麼嗎?”
蔣樺不想問,但還是道:“什麼。”
“讓我苟活於世的所謂重大貢獻可能成為我一輩子的枷鎖。”
“……”
“我會成為一個人形的實驗機器,因為我愛好這個,我擅長這個,所以我一輩子都得做這個,一旦哪一天我停下來了,我累了,我厭倦了,就會有人說,你以為你憑什麼活下來的?”
“教授,您並不是在乎那些的話的人。”
“可如果我不在乎,我為什麼要堅持死刑呢?”
蔣樺沉默。
“我死的原因太充分了,我都不想一個個列舉出來。”素意道,“我有時候真不想看到你的臉,你們所有人的臉,你們都在告訴我活下去,想儘辦法,甚至真的動搖了我,可我一想到我費儘心思為自己鋪好的路分了岔,我就累得一動都不想動。”
明明聽起來哪裡都不對,可此時蔣樺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想說素意任性,想說這種明明已經合理“無期”的情況下還要求死刑的行為是多麼矯情,但是看她此時坐在輪椅上,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樣子,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所有愛她的人都知道她累,甚至所有愛她的人都願意付出一切讓她得償所願,但是這個願望真的殘忍啊,他絲毫不想答應,這並非因為施燁的無形施壓或者說那些不希望她死的公眾的輿論。
他在接手素意的案子的時候有多興奮,在知道素意的真實願望時就有多絕望。而其實他早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什麼陪葬,職業生涯,其實他早就無所謂了,他隻是想找出一個最好的辦法,讓所有人,尤其是他的當事人能夠滿意。
怎麼這麼難呢,他這時候後悔還來不來得及呢?這個時候就算去問導師,恐怕也得不到什麼正確答案吧。
哦,他都忘了,出身法學名門的自己,對手中就有好幾個檢察官和大律師給自己上過課,他們肯定早就洞悉自己的窘境了吧。
他也不願意再想了。
“教授,這時候要求死刑是不可能的,不管對手怎麼想,至少法院、議會還有其他所有人都為了保住你而傾儘全力,其中希望你成為所謂人形實驗機器的肯定是少數。你如果真的要求死刑,是在逼所有人對你不道德。我知道你的顧慮,也知道其實不管遇到什麼對你來說其實都不是問題,那麼如果你還相信我,就不要為這件事情費心了,交給我,好嗎?”
素意聽完,想了想,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角竟然有點笑意,那笑中帶著點戲謔和嘲弄,卻並無惡意。
“好的。”她點頭,“那交給你了。”
蔣樺有些羞窘的離開休息室,他知道素意看穿了他,其實他根本沒有什麼計劃,隻是和最後一刻答應了他的要求的素意一樣,放飛自我,胡亂應承罷了。
他走過生命研究院長長的過道,沿途的科學家們都認識他,有的點頭示意,有些則微微避開,八個月了,他們都認識他了,但是因為法警機器人的存在,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麼交流,但是在素意的判決下來以後,他這個倒黴的律師的形象可能在他們心裡又深刻了一點。
蔣樺走到最外圍花園,終於沐浴到了陽光,他長長的歎了口氣,點燃了一根煙。
這時,他的微訊響了起來,是個未知號碼。
他正心煩,見是未知號碼,立刻按掉了。可這個號碼過了一會兒又打了進來,他無奈,隻能接了起來:“是誰?”
那頭沒立刻出聲,而是在一個長長的吐氣聲後,一個仿佛繚繞在煙霧中的磁性的女聲響起,帶著笑意:“被你掛掉電話的人。”
!!!席琳·法蘭?!
哦不,其實他心裡早就有數,素意拚死都要保護的這個女人,很有可能,不,肯定是芳芳·林德伯格!
她聯係他做什麼,她不是也在拘押期嗎?
不過想到她這些日子曬娃秀恩愛逍遙幸福的樣子,日子顯然比同在拘押期還重病的素意好上不知道多少,能打微訊並不奇怪。
蔣樺心裡不爽,又小心翼翼,放低聲音:“有事嗎?”
“她很不高興,是嗎?”
“……”
“想讓她更不高興一點嗎?”
“???”
蔣樺走後,素意一個人在休息室又端坐了良久,最後還是沒什麼頭緒。
她殺死哥羽的時候認定了會殺人償命,但現在卻對這樣的結果也並不意外,最讓她疲憊的不是死不了,而是活著乾什麼。她沒有任何其他愛好,卻也不想如了某些努力讓她活下來的人的意,可如果不做實驗,她能做什麼呢?
人生真是蒼白如紙啊。
她一路緩緩的開向實驗室,在去歸璞項目區和潘多拉項目區的分岔上停了一會兒,鬱悶的發現陰雲密布的心情在這一選擇中忽然又陽光明媚了起來,腦子裡瞬間冒出了數個實驗方案,心裡霎時間充滿了滿足感,甚至躍躍欲試,迫不及待。
“該死的施燁。”她暗罵一聲,沒有去現在穩步行進中的潘多拉項目,而是轉頭去了現在更有挑戰的歸璞項目區。
海瑟是目前最強的實驗體,但並卻並不是成功的,所以他的問題也最多。素意在正式加入項目後自然獲得了更多更完全的數據,她根據之前的所得和後來對新生物學的研究,提出的方案數次讓人驚為天人,很快就初步穩定了海瑟的狀態,將他拱進了下一階段治療。後來所有人乾脆麻木了,就連提利昂被放回來時,都非常自然甚至開心的接受了他的“病假”,轉而對素意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