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歡呼聲已經漸漸弱了下來,下麵的人仰著頭,看著遠方稍高處的素意。
素意環視一圈他們,又看了看那兩個剛被哄好了帶進人堆的孩子,搖頭:“你又在綁架我。”
“決定權在你,”施燁還是笑,“說實話,愛你的人都習慣你的拒絕了,你又不在意形象問題。”
“愛我嗎?他們?”
“當然也有恨你的,像我有時候一樣。”
“哈!看來你已經找到和我溝通的技巧了。”素意歎口氣,“有紙筆嗎,我得想一想。”
雖然她要的東西堪稱古老,但因為近期她都不能用電子產品,所以很快有人遞了上來,她低頭寫了兩筆,卻煩躁的把紙揉了握住,直接問,“在哪講?”
“真的講?”施燁竟然驚訝了,“你想好了?”
“當然。”素意自己控製著輪椅上前,那兒有個演講台正緩緩升起,與它一起升起的是擋在前麵的防護盾,她看著越來越多出現的人,感慨油然而生,“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為我的事業,公開出力的機會了。”
說話間,身後力道一重,杜克跟上來又扶住了她的椅背,推動她:“有我們在,你就不要自己費勁了。”
“想好說什麼了嗎?”提利昂還是比較關心這個。
“教授說什麼都好聽的哇!你們乾嘛老是問教授!”阿迪跟在提利昂身後不滿道,嘴裡居然嚼著一朵花,旁邊的羅蘭嫌棄的翻了個白眼。
麥坎從一旁走過來,幾步走到她麵前,握住話筒後回頭朝她笑:“就容我給你試個音吧。”
素意抬手:“請。”
一陣熟悉的煙味突然出現,竟然是澤洛擠開提利昂走到她另外一邊,見素意抬頭看著他,滿不自在:“怎麼了?我好歹是近連體的老大。”
“可我和你不熟。”素意耿直道,“我寧願提利昂站在這。”
“如果希雅和席琳在,你希望她們站你身邊嗎?”澤洛問。
雖然覺得前方有坑,素意還是點頭了:“那當然。”
“那不就得了。”澤洛昂首,“我可是你姐夫,傳說中的娘家人,你最堅實的後盾!這種時候除了我,還有誰配?難道那個沒名沒分的嗎?”
“沒名沒分”的施燁笑容慈祥:“你站就站,廢話那麼多。”
“哼。”
素意再次覺得芳芳瞎的。
麥坎在前方試音完畢,回頭朝她伸出手:“請吧。”
“謝謝。”素意被推到台前,隨著她的完全出現,下麵的人群全都安靜了,周圍的懸浮屏幕上全是她的身影。
滿臉病容,瘦骨嶙峋——但更顯得那雙眼睛黑珍珠一般圓潤清亮,熠熠生輝,散發著燃燒生命一般的精神力。她靜靜地坐在主席台前,不管健康還是疾病,表情都一如既往的平靜到漠然。
但現在已經沒人覺得被冒犯了,就是這樣一張臉的主人破解了潘多拉,就是這樣一張臉的人成了救世主,他們還能說什麼?指責她釋放了潘多拉嗎,可潘多拉究竟是誰之罪,議會研究院、史學家和生命研究院早有了新的定論,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樊家人的主責。
“聽說有人希望我說兩句,那我就說兩句。”她的聲音仿佛真的隻是閒聊,滿是隨意和淡然。
“從我醒來開始,不管有沒有恢複記憶,一直到現在,對我來說,這一切,都是戰爭。”
下麵一片嘩然。
素意等他們安靜了一點,才繼續道:“曾經,我以為我要犧牲了。然而很可惜,並沒有。”
“那麼很遺憾,我要繼續戰鬥下去了。不管手術成功與否,不管我在哪裡服刑,我的願望很簡單。”素意雙手撐著桌子,緩緩的站起來,一字一頓道,“我希望你們記住我,記住潘多拉。縱使我死了,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縱使潘多拉被破解了,它也不會永遠離開。死,我要成為你們的陰影;活,我要讓你們懂得畏懼。這個世界對女性從來沒有完全的光明,所以如果可以,我要成為你們男性心裡的那片陰影。請記住潘多拉時代你們的絕望和恐慌,我帶給過你們的,我還能再給一次,而如果還有下次,我不願意給的,你們永遠也得不到。”
她微笑地欣賞著下麵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臉,悠然總結:“所以很抱歉,掃了你們來看救世主的興。我不是救世主,我頂多讓這個世界有了被救的可能,真正的救世主,應該是你們,隻有你們真正明白了什麼樣的是對所有人都好的世界並為之努力,這個世界,才算被救了。”
她緩緩頷首:“謝謝,加油,再見。”
說罷,也不管彆人如何反應,她坐下來示意杜克幫她轉身,緩緩往車隊過去。
“你還是一點沒變。”杜克笑道,“和剛醒來時一樣討厭。”
“如果我哪天突然不討厭了,”素意道,“請記得提醒我,我一定改回來。”
“我覺得教授這樣很好哇!”阿迪日常搶著捧哏。
“就你話多!”羅蘭日常懟阿迪,緊接著憋紅了臉表忠心,“教授你這樣很帥!做自己就好了!”
“哇你!”阿迪鄙夷的叫起來,兩人又暗搓搓吵成一團。
“我希望他們到了我家不會這麼吵了。”施燁苦笑。
“他們比你懂分寸多了。”素意想也不想就答。
澤洛趕緊抓住機會:“素意是不是這家夥平時毛手毛腳,你和我說,我不放過他!”
“你先放過我吧,謝謝!”素意轉頭問提利昂,“阿迪的治療怎麼辦?”
阿迪在後麵跳:“教授!你問我哇!問我哇!”
提利昂一把攔住他,難得的冷下臉:“他太鬨騰了,歸你管!”
“哈?”
“上次那件事後,”還是杜克來解釋,他看了一眼施燁,“我們發現阿迪居然是穩定體。”
“嗯?”穩定體?換句話講,就是差不多算是試驗成功的實驗體,可是,“可他會病變。”
“對,那極有可能是因為和海瑟他們在一起,產生了心理性同化。他從小就一直依賴他們,所以他們發生病變後,他下意識的覺得自己也應該有。”
這就和過去幾個女生在一起久了連例假都會同步一樣,素意秒懂:“我知道了,讓他到我這吧,我看著。”
她這麼主動攬活,倒讓杜克和提利昂驚訝:“我還準備了很多說辭……”
“因為我嫌他們吵。”施燁插話了,竟然還有點小得意,“所以她覺得他的存在有必要。”
“……不懂你們,咳。”杜克轉過頭,提利昂隻能笑。
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就到達了車邊,改裝後的車門自帶軌道,杜克一個人就把她推上車,這幾個人就送到了這兒,其他人都是簡單的道彆,唯獨麥坎笑著抱怨她:“你真是說什麼也不事先提醒一下,我這兒宣傳策略部都快炸鍋了,還說我就在你旁邊,不攔一攔就算了,還幫你試音……”
“你們不是一直在養虎為患嗎。”素意當然一點不歉疚,甚至還挺開心,“現在我要歸山了,要做點什麼還來得及。”
他們便隻能笑。
……和初見時的居高臨下還真是判若兩群人。
上車後施燁接了個電話,有些無奈的轉達:“席琳和希雅會在懸崖堡壘等你。”
“這麼快就來?”
“她們看了你的演講,要和你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天,我是病人啊!”
“看氣勢可一點也不像。”
“我還是拒絕手術吧……活著真累。”
“這話你和她們說吧,但這回我得為她們說兩句,你真心想走,走前也彆留這麼個爛攤子給她們,太不厚道了。”
“幫我聯係塞繆爾,我要換地方治病!”
“抱歉,你已經上車了,下不了了。”
“……”
“素意,你想要個孩子嗎?”
“不想!”
“好的,那我下次再問。”
“……”
“素意,素意?”
“睡了?”
“……好吧。”
施燁給素意蓋上薄毯,她手裡的紙團掉了出來,他撿起來想了想,還是打開了,上麵隻有一行淩亂的字:
【終有一天】
“終有一天……”他咀嚼般的讀著,靜靜的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