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樣感人的場麵, 她能看出來他眼底的哀痛,她拚命讓自己沉浸到情緒裡,可她感受到的隻有心底近乎嶙峋的荒蕪。
她好像在看一幕沒有字幕的外國電影, 每個人的表情都真摯, 感情都飽滿,她很想從中獲取點什麼, 可隻有模糊的直覺。
這近乎荒謬的感情, 他卻還在執著。
她覺得他有點可笑而且不可理喻,她也討厭有人糾纏不休, 可她看著他的眼神,哪怕什麼也感受不到, 卻還是想要裝出一副愛他的樣子。
她被他打動了。
儘管她什麼也沒感受到。
她想在那荒蕪裡, 長出一支芽來,好告訴自己,那裡也是可能有東西生存的。
“我很想回應你點什麼, 可我感覺不到你感受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冷血的。”祁免免抓了他的手, 放在他胸口的位置,“那我也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嗎?”
季淮初:“我想。”
“好。”
季淮初覺得天旋地轉, 他倒下去的時候甚至在想,會不會這隻是個臆想,一場夢。
醒過來什麼都沒發生。
他攥住她的手, 像是要把她和自己連接在一起。
從此你的手是我的手,你的眼是我的眼。
手斷了我不會死,但我會從此殘缺。
我的愛,大概就是如此。
他癱倒在地毯上, 蜷縮著,攥著她的手不放,他艱難地掙出一絲清明,虛弱地說:“我沒事,彆怕。讓我緩一下。”
阿春看到祁老板撐著季總下樓的時候,十分愕然,她忙迎上來,想要幫忙,祁老板厲目:“彆碰他。”
阿春退後一步,有些不明所以,然後跟著過去開門,然後送兩個人上了車。
車子像是離弦的箭,轟鳴著駛出去。
祁老板心情非常差,她感受得到。
她有時候不太明白,這兩個人到底在鬨哪樣,其實她覺得祁老板這麼古怪的性格,季總卻忍受得了,也是挺稀奇的。
或許這就是愛吧!不講道理。
祁免免送季淮初去醫院。
她把車開得很快。
季淮初清醒了點,側頭看她:“慢點開,死不了。”
祁免免僵硬地“嗯”了一聲。
紅燈,她踩刹車,車子緩停,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打著方向盤,顯得格外急躁。
“祁免免,你很擔心我。”
是陳述句。
祁免免沒吭聲,在綠燈亮起的同時車子瞬時起步,她甚至聽不見季淮初的聲音,目光隻是盯著前方的路,她的大腦開始出現一點幻覺,仿佛有血色蒙住了她的眼,她似乎看到五年前他倒在血泊裡的的樣子。
那種難以言說的驚痛和不可名狀的恐懼。
她緊緊攥著方向盤,指骨都要捏斷了。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擔心,她隻想掐住他的脖子告訴他:“你既然不願意走,那就沒資格出事,你的命是我的。”
她寧願自己掐死他。
那是一種近乎病態地占有欲,有幾分擔心,她不知道。
醫生給他輸上液,說隻是肺部感染沒好利索,加上勞累和憂思過度,醫生抬頭數落她:“你也不管著點,都這樣了亂跑什麼。”
祁免免抿著唇,說了句:“抱歉。”
季淮初側頭看她,露出一點恍惚來。
然後笑了下。
去的季淮初常去的私人醫院,大多數人和季家都很熟,幾乎送進來就聯係了季家。
沒多久葉蓉就來了,她推開病房的門,滿臉都是愁容,看到祁免免的瞬間門,泛出一點無奈又悲痛的表情來。
但是什麼都沒說。
祁免免起了身:“我出去一下。”
季淮初抓住她的手,眼神裡露出一點懇求和不安。
好像她一走,就不會再回來了似的。
其實她向來是個很守信的人。
答應他的事,她沒有食言過。
但可能是她很少答應彆人什麼,又或者她這個人充滿了不確定,所以他在她身上無法找到類似於安全感的東西。
這麼累,卻還是要繼續。
這在她的認知裡,是沒有辦法理解的,甚至是荒謬可笑的。
沒有任何一個邏輯可以解釋。
她的知識儲備不足以解釋這樣的現象,因而她越發感覺到困惑,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地方。
這甚至讓她變得有一點焦躁。
她不喜歡這種失控。
她也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了,她吞咽了口唾沫,回握了一下的他的手,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我去給你拿套換洗的衣服過來。”
醫生說最好留院觀察,他今晚還要住在這兒。
她既然答應了,就不會食言。
季淮初終於放開了她的手,其實她不用跑一趟,大概隻是為了躲開他的母親。
他可以為了她忤逆母親,卻不可能和母親決裂,那麼最好的辦法的確是讓兩個人互不相見。
他隻是還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不會一走了之。
那聲“好”輕飄飄的,他感受不到重量。
但如果說她對這段感情毫無付出他是不信的。
他母親對她並不算客氣,其實對於大多數戀人來說,不被父母祝福的時候,總會生出些怨氣,她從來沒有,甚至從來沒對他母親說過一句反駁的話。
她並不是個會讓人自己受委屈的人,哪怕對方是她親生父母。
那種逆來順受的姿態一半源自於她對那點不痛不癢的揶揄毫不在意,剩下的一半,大概就是因為他了。
這種微末的偏愛和遷就,他已經覺得足夠了。
“媽,我沒事。”他垂下眼瞼,大概是今晚太累了,他連一句多餘的解釋都不想再說。
說得再多也無法改變他不會放棄祁免免的事實。
這對母親來說,應該是很難接受的。
他也覺得愧疚,但不後悔。
和父母的聯結越深,越能感受到家庭關係對一個人的重要性,他越會覺得心疼她,好像沒有他,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或許她不需要,或許他隻是自作多情,但愛的本質是自我拯救,他隻是沒了她會死。
他無法解釋那種沒有來由的偏愛,那種近乎飛蛾撲火一般的投入,對大多數人來講都是不可理喻的,對於愛護他的父母來說,可能更難接受一點。
他從小幾乎沒有忤逆過父母,也沒有過叛逆期,他就好像專為季家而生的,從小按部就班地學習,選了好接手公司的專業,然後畢業就進公司打磨,再然後三級跳地直接掌管整個集團,不出意外他會帶領季氏走很長一段路。
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得很好,父母說過最多的就是,淮初是個優秀的孩子,沒讓家裡操過心。
唯獨在感情上,好像是著了魔,中了邪。
他的父母已經算是非常開明了,很少乾預他的私生活,甚至說過,哪怕將來有一天他選擇了一個非常普通的另一半,哪怕家境懸殊,那也毫無問題,隻要兩個人心意相通,其他都是次要的,相信他可以處理好一切。
可即便他們把要求放得那麼低,他還是做出了讓他們無法接受的選擇。
沒有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冷漠寡情看起來還有些危險的另一半。
其實說起來他和祁免免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沒有轟轟烈烈,沒有你死我活,就連那場事故他都歸結為隻是單純的事故。
哪怕他什麼都想起來了,也不覺得是祁免免的錯。
反而因她那點愧疚而感覺到欣喜,好像證明了她也是愛自己的。
葉蓉的臉色很差,她和丈夫這幾天因為這個問題吵過很多次架,甚至疑心兩個人是否對孩子的關心不夠,所以才會讓他在這個年紀迎來遲來的叛逆。
他們如何也想不通,兒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被人弄得遍體鱗傷,卻還是執迷不悟。
“你就打算不要爸爸媽媽了嗎?”葉蓉哽咽著,悲痛到無以複加,她看著兒子,好像看到五年前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媽媽不是要逼你,可是媽媽也就你這一個兒子,你這是在剜我和你爸的心。”
季淮初閉著眼,連咽下的唾沫都像是刀子,他張了張嘴:“媽……對不起。”
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了。
葉蓉踉蹌了一下,扶住床尾的護欄:“兒子,我真的不明白……”
季淮初扯了下唇角:“媽,其實我也不明白,但我很清醒,清醒地知道她可能沒有那麼愛我,我們也可能沒有那麼合適,我也不確定未來我們會怎麼樣,可我還是不想放棄,人一生就主動或者被動地做很多錯誤的選擇,如果這是錯的,媽……我從小到大沒犯過什麼錯,你就當,給我一次犯錯的機會吧,如果這樣會讓你好受一點。”
*
福緣路的巷子裡,那間門民居,周談出來倒垃圾,看到路燈下倚靠著的祁免免,她低著頭在抽煙,細長的女士香煙,夾在她指尖,讓她渾身上下透著幾分頹喪。
她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那種具有衝擊力的美感,來源於她的冰冷和絕情,她好像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隻負責高傲地矗立在那裡,便足以讓人仰望。
所以這樣一個人,對你施舍過一點目光,或者一丁點溫存,你都沒有辦法忘記。
哪怕隻是問他一句吃沒吃東西,然後給他買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餐。
“你怎麼……來了。”他甚至不敢麵對她,不敢直視她,他愛她,也恨她,同時也害怕她,他曾經在周邵清死後抱過毀了她的想法,可轉瞬又覺得她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因而生出無限的沮喪,他又想,那毀掉她身邊人也好,這樣她身邊就又空無一人了,他可以守在她身邊,哪怕什麼也不做。
隻是遠遠看著就好。
他愛她,但希望她永遠隻是她,不要是他們。
“你很喜歡我?”她等在這裡,好像就是為了問這麼一句。
祁免免比他要矮一些,可周談卻覺得她在俯視自己,那種睥睨的神態顯得高高在上,可他生不出一絲討厭,甚至帶著唯諾看著她:“嗯。”
“有多喜歡?”
如果不是了解她,他甚至會以為那是一種曖昧甚至是調戲。
“我願意為了你去死。”他看著她,露出一點癡迷的神態。
祁免免咬著煙,突然笑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又像是覺得可笑:“為什麼?”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可他卻不由自主地回答:“我見你第一麵,就被你吸引了,你很漂亮,但漂亮是你最不值得一提的優點,很冷漠,但很強大,情緒永遠都是穩定的,很自信,隻要是你經受的事,沒有做不好的,我有時候覺得你就像是機器,設定好程序就永遠不會出錯。你像恒星,天生就是要人圍著你轉的。”
那是她嗎?
“那你大概不了解我,我脾氣非常差,戾氣很重,有時候我覺得這世界到處都是傻逼,每個人都愚蠢得不可救藥,每件事都荒謬又可笑,就像我一度很後悔五年前沒有掐死你,讓你在五年後還能再咬我一口。但如果時間門重來,我也不會那麼做,因為你不配我給你抵命。”
周談抬眼,有些受傷地看著她,搖搖頭:“你不是那樣的。”
祁免免眼神冰冷得像是冰刃:“我是。”
“你以前明明很喜歡我的。”周談呢喃。
那張漂亮的臉上都是受傷,無數人會心疼愛惜他,哪怕和他毫無關係,隻是看著那張臉都能忍不住多關心一點。所以他哪怕一條腿受傷,依舊能過得很好。
祁免免掐了煙,抬頭看了看夜空高懸的明月,冷冷的輝光像是給夜空撒了一層霜,她感覺到濃重的煩躁:“我不在乎你的自作多情,但我結婚了,我老公很在意,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我從始至終沒有哪怕一丁點喜歡過你,所以離我遠點,我不希望你再打擾我一次,把網上的東西刪了,據說所知,你那爛賭的父親一直在找你,我不介意給他透露點消息。”
周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我刪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她抬眸,冷漠看他:“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