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幸沒再理會荀命和滄海, 把《消失的星期一》正文貼上來。他的標簽是日式小說家,在行文時特意強調了這點。
【三二一,我成功把我自己催眠, 忘記了身為昨日的星期一。至於為什麼要忘記,我已經無從記起。
我從小就有這特異功能, 可以用一個搖晃的鐘表催眠彆人忘記一件事, 但我很少對外人使用它,因為在外人搖晃鐘表實在太傻了。我記得有一次我對班上同學使用這招, 還沒等催眠成功,我就被一拳打倒在地。那群身強體壯的高個兒每人往我身上踢了一腳。我的特異功能自然無從施展。
我討厭上學, 不僅是因為那群令人憎惡的高個兒學生,還有虛偽的老師們。那些被欺負的同學也不是全然無罪,他們整日假惺惺地自憐自艾, 也讓人作嘔。我當然也要偽裝出一種普通的、正常的、生鮮櫃裡死魚般冰冷的態度, 在合照時開朗一笑, 在下課時候輕蔑地評價老師, 在某些時刻裝作沒看見。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讓自己忘掉星期一,大概是星期一有討厭的國語課吧。
今天是星期二, 我在班上遇到我們班裡的異類。他是這個班級裡最活生生的人, 眼神像個凶猛的野獸。但他老是被那群人針對, 書桌被劃滿臟話。因為他是廚師的孩子,有人看過他拿起一把大刀在剁肉,於是便謠傳他是個殺人犯預備役。
我其實有些同情他, 因為我唯一的愛好就是品嘗美食,無論如何,廚子是不應該被打罵的。可我又擔心如果幫助了他,我也會惹上麻煩, 我的良心就這樣左右拉扯著。
我默默觀察他許久,終於過意不去,在某天放學等那幫人走了,攔住了他。
“我有特異功能。”我鼓起說道,奇跡般的,我覺得我活了過來,“我可以幫你忘掉不愉快的事。如果無法反抗,就忘掉吧”
他的眼神慢慢掃過我,像螳螂盯著獵物。幾秒後,他緩慢而有力地點了點頭。於是,我拿出鐘表,第一次完整地為他人實施了催眠。
“好神奇。”他說道,“真的忘掉了。”
……
又是一個星期一。我收拾好背包去到學校,課室內一如既往地進行狂歡。這個年齡的我們沒有惡的概念,出了社會才學會把惡包裝成善。所以希望從一開始就無須有,我們從未改變過。
忽然,那個被我催眠的他進來教室了。大家發出噓聲,因為他身上彌漫著一種酸臭味。他無視噓聲,走上教壇,把書包砸在上麵,說:“我受夠了,要進行複仇了!”
教室裡爆發出喜劇式的笑聲。
結果他反鎖上教室的門,從背包裡拿出宰殺動物的砍刀,大家一見便驚叫起來,才意識到走進教室的是真正的屠夫。我害怕極了,想到那次的催眠,我是不是使一個人忘記了壓抑的部分,從而燃起複仇之火。難道我成了屠夫的幫凶?
……
教室內到處是血跡,唯獨我被放過。
“為什麼放過他!”往日霸淩同學的頭目喊著我的名字,“每次的周一模擬法庭上,他明明出了不少力!你忘了嗎?往你身上扔煙花的是他,提議拿酒瓶渣子潑你的也是他!他才是最該被屠宰的惡魔啊!”
我驚恐地盯著他,他隻是平靜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他本性善良。”
糟糕,我想起來我為什麼要忘記星期一了。
為了逃避那幾乎壓死人的負罪感,我想忘記我是個懦夫、是個幫凶,所以催眠了自己。
教室內的屠殺在繼續,老師們狂亂地拍打窗戶。忽然他們讓開,一位全副武裝的人員破窗而入,碎片有的劃過我眼前,有的砸中我的腦袋。我捂住傷口,看見他被製服了,他幾乎沒有反抗。
血泊中,我顫抖地拿出破碎的鐘表催眠自己。三二一、三二一。
三二一,我無措地睜大眼睛,又閉起,逐漸意識到一件令人絕望的事。
我的特異功能失效了,從此以後,我要在悔恨中度過殘生。】
-榮格:真是相當不錯的作品^-^!
……
一位青族在瀏覽智械論壇時,看見藍星文明的標簽便果斷點了進去。它們確實很想探究藍星文明的奧秘,於是故意向智械族透露了相關情況。想和智械族交流的方法不止論壇寫文一種,但隻有少數種族才知道其他門路,那就是和智械族的終端買賣信息。
它們賣出去的信息是藍星的《紅樓夢》學習過程,智械族反饋的信息則很奇怪,它們居然認為藍星文明隻剩下餘燼一人?
智械族不會給出推導過程,直接給出結果,再問就是另外的價格了。青族隻能內部開啟小會議室,討論藍星文明的情況。
“智械族也不全靠譜。”一位青族大大咧咧地說,“它們很喜歡哲學,老弄些彎彎繞繞的回答。你們還記得那一次最著名的問答嗎?有生物花了100億電子幣問智械族宇宙的終極答案是什麼,智械族回答,這需要10倍價格。那個生物又攢了好久的錢,再問了一次智械族,宇宙的終極答案是什麼……”
“是什麼?”一位幼小的青族發出好奇的電波。
“是42!”青族甩出這個答案,“宇宙的終極答案是42!哈?你要問我為什麼?我怎麼知道為什麼,但這就是智械族的計算結果。雖然智械族後來辟謠,這不是它們的回答①,那個生物根本沒攢夠錢就去彆的地方遠航了,可其他空泛問答的例子都表明,智械族有時候的答案真是奇奇怪怪的……
“藍星文明的終極奧義是,隻有餘燼一人。和宇宙的終極答案是42有什麼區彆?”
眾青族發出有點認可、有點遲疑的電波。
忽然,那個在會議上摸魚刷論壇的青族發出了抑鬱的電波。
“絕對不是一個人……”它說道,“你們還記得藍星有位官方小說家叫做明幸嗎……看完整個竹都不好了。好沉重,好無力。”
其他青族半信半疑地點進去看。《消失的星期一》是個講述校園暴力的短篇,整篇文章的底色都浸泡在放課後的黃昏時光,僅存的光明都是長夜的最後偽裝。有著大量主角的自述,主角思想陰暗,但行為卻中規中矩,而且還時不時流露出懺愧、同情等正麵思維,讀者們忍不住擔憂主角的境遇。
青族讀完後,心情像被掛著石頭一樣往下墜。它與同族探討劇情:“‘我’真的成功把屠夫之子催眠了嗎?他說的‘真神奇忘掉了’,到底是在指他失去了記憶,還是他發現主角失去記憶呢?”
“我覺得是催眠失敗了。不然他不會評價‘我’善良,或許是覺得‘我’壓力過大忘記了一切,認為我是個可救之人?”另一位青族道。
“但‘我’真的是個善良得足以讓他放過的人嗎?”
會議室內響起關於《消失的星期一》的辯論聲。
“‘我’千方百計催眠自己,都是為了逃避愧疚。甚至目睹慘案發現不能催眠後,絕望的也是因為不能忘記愧疚。在‘我’看來,愧疚才是殺死人的刀。或者……‘我’的催眠術本來就是假的呢?這篇小說都沒有出現其他異能。”
會議室內沉默了一會兒,一位青族才緩緩道:“這個結尾真是寫出了毛骨悚然的人性之惡。我認為這是一種絕無僅有的文風……”
青族將明幸寫過的文章整理了一番,認為自己對藍星文明的理解又有了重大突破。
“快看,藍星自由小說家也搬運了自己的文章!”
在智械論壇裡,讀者們一刷便刷出許多藍星文明的新作品。讀者們對這種情況見慣不慣,因為許多文明來到這裡的第一時間就是把自家好文章都發過來,以圖獲得更多的電子幣。這裡的讀者口味早被養刁了,習慣性地再刷新幾次,等待這些新帖沉下去,然後更高熱度的小說帖子浮起來。
“深空監獄真是個適合養老的好地方……”一位讀者感歎道,“我沉積多年的精神混亂,在這裡緩解了不少。”
它忽然感覺到一點異樣,那些本應沉下去的新帖,居然回複數量逐漸多了起立?藍星文明的小說帖子居然一直在首頁?
它隨便點了一個《鐘先生探案集》進去瞧瞧,一看便不能自拔。出於某種讀者的直覺,它趕緊退出來,把其他含有藍星文明標簽的帖子都收藏了,避免論壇刷新太快它錯過了。它收藏的過程裡,發現藍星小說家都相互認識,都會去到夥伴帖子下捧場,誰跟誰更熟一目了然。它便初步有了對藍星文壇的印象。
其中,那個叫做“荀命”和“滄海”的小說家最為自來熟,兩人幾乎是結伴出行,到處留言,凡是藍星文明的帖子必有他們。
“這個荀命寫了好多本!他一定是個大神。”讀者一步步歸類,“這個永夜寫的內容好新穎,等等,曾經連載於唯物文庫?他可真挑釁啊,智械族會封他號嗎?這個滄海……寫的內容古老又神秘,感覺要細看……短時間內便這麼多回複,這個藍星文明實力一定很強勁!”
“咦,還有官網鏈接?”
讀者順勢點進去官網鏈接看了。
席餘燼認為去一個新星係再發一遍從前的內容太麻煩了,不如自己進行收納。於是他在所有的馬甲的個人主頁新增了作品庫子頁麵,把所有作品都備份一遍。他也弄了一個虛擬貨幣,地球幣,可用塵砂兌換,沒有中間商賺差價。作品的價格都是普通的市場價。如果有彆的種族想進行商務合作,直接後台聯係然後交錢就行。
這樣外星讀者有多種渠道可以看到藍星小說。例如在旁石星係,讀者們可以登錄當地小說網站看,獲得絲滑的閱讀體驗;也可以頂著網絡延遲去藍星作品庫看,享受親自催更的快樂。在深空監獄,讀者們則可以從論壇,用自己積攢的電子幣看,更加省錢,也可以去藍星作品庫看,發現更多藍星沒有發在論壇的作品,例如餘燼的作品,例如《讀本》上的諸多短篇。
點進藍星官網的外星讀者都沉浸在精彩絕倫的故事裡。
會議室內的青族自然也在看。
“真是美麗的文明,他們的官方小說家本就強悍,自由小說家更是臥虎藏龍。他們每一個人擅長的內容都不一樣。”
“你跟我說他們是同一個人?”
“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