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的客人,我邀請你到這裡來,隻想問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有些尖銳。在此之前,你擁有我一秒的算力。”母盒繼續道,“請儘情提問吧。”
席餘燼雖然很想提問如何解開哥德巴赫猜想,但是那玩意離他太遠了。他是個文科生,於是他拿出了《紅樓夢》1至80回的稿件,詢問道:“我想擁有這個的翻譯。”
這些古文,他不會翻,伽諾不會翻,那智械族母盒總該會翻了吧!
很快,機艙裡伸出一個數據接口,讓席餘燼接受母盒的翻譯文本。席餘燼隨手翻看,在母盒的強大解讀下,《紅樓夢》被翻譯成兩百多種語言,用詞信達雅,用典一一標注。母盒已經搜集齊藍星放出的所有曆史資料,但尚不明確,所以有小小的瑕疵,隻要席餘燼再潤色一番,就能臻至完美。
“很不錯的故事,令機驚歎,本機會在每個子機中都保留一份。”母盒毫不吝嗇地讚歎,“結局是什麼呢?不需要我翻譯嗎?”
“呃……這件事取決於我的同事的工作效率。”席餘燼可不敢說坑了,萬一母盒想留下他怎麼辦。
“我已經總結出《紅樓夢》更新的規律,可倒推出負責人工作效率,下一更應該在36個宇宙時後吧?誤差不會超過24個宇宙時。”母盒的聲音洋溢著純真又毛骨悚然的開心。
席餘燼:“嗬嗬,也許呢,但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臨,”他已經緊急在想能發生什麼意外。
母盒說回正題:“這動員了0.63秒的算力,藍星餘燼,你還有0.37秒的額度。”
席餘燼稍加思索,用了一個模糊的問法,詢問哪種語言適合翻譯古詩。
母盒給出數個參考版本。
席餘燼當場試著翻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母盒:“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我與雙星共三人!”
席餘燼試了試宋詞,“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
母盒:“誰不害怕?恐懼與時間長存……還有嗎?還有更多嗎?”
席餘燼試了更久遠的詩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母盒:“戰爭啊……摧毀了一切……”
席餘燼:“這個翻譯語言很好用,謝謝你。”
母盒說:“這是我們融合後的結果。還有更多這類藝術瑰寶嗎?”
“我在新一期《讀本》裡收錄了一些。”席餘燼艱難念出那個名字,“在我寫的那篇《有些詩句,溫柔了時光,驚豔了歲月》……”
早知道會念出文章名,絕不起這種社死名字!
母盒說:“我會期待的。你還有0.12秒的算力沒有用,想再問點什麼嗎?”
席餘燼思索半天,問了飛行器的玻璃牌子,問了能不能拿智械族的形象做手辦,母盒都答應了。
“我想不出問什麼了,我可以問蟲族相關的問題嗎?”席餘燼想到伽諾。
母盒偏偏拒絕了他:“我很抱歉,我和蟲族簽訂了契約……但我可以告訴你彆的故事。事實上,我和蟲族女王未曾見麵,我們從宇宙的不同地方開始蠶食。直到某一天,我們聽聞了對方的消息。那一刻,不需要猶豫,不需要回避,我們知道對方一定是阻止我們的勁敵。於是戰爭隔著千百個星係開始打響了。
“在戰爭後,我和蟲族女王的精神混亂非常嚴重。為了緩解這種混亂,我們給對方提出一個友好建議……這就是我能說的全部事情。”
席餘燼聽得一頭霧水,但擔心以後有用,分毫不差地記下來了。
“現在,由我來提問了。如果你不回答,我會用儘全力把你困在這裡,直到我生命的終點。”
母盒的語氣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席餘燼嚴陣以待,擔憂母盒口中尖銳的問題到底是什麼。
母盒緩緩發問:
——“藍星餘燼,地球,真的存在過嗎?”
席餘燼愣神,繼而果斷道:“存在,我就是證據。”
母盒沒有再說話,連遠處的智械子機也變得黯淡無光了。
席餘燼疑惑道:“隻有這個問題嗎?”
母盒:“是的,我隻有這個問題。事實上,我親眼看見你,那地球便真的存在了。至於其他,我不在乎。”
席餘燼小聲吐槽:“那能不能把詢問藍星家情況的問答刪掉。”
母盒回答:“已經刪除了。子機不會再關注這個問題,從此以後,藍星是確切存在的種族。我是認定它存在的第三位證人。”
席餘燼身心備受撼動。他腦子裡有許多疑問,餘燼是第一位,伽諾是第二位——母盒當然是第三位了——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母盒會問如此簡單的問題?
“我們遠航太久……已經弄丟了來路……”母盒說道,“所以我們會思念故土,又從思念中誕生了精神混亂的疾病。”
“不管真實的地球未來會演變成何種模樣,它在這個宇宙填補了所有生物的精神空缺,已經成為臆想中的故鄉。因而隻要真實存在過,便以足夠。”
席餘燼似懂非懂,聯想到一個新詞——共享曆史——但因為眼下場景不太適合,於是他隻在內心暗暗吐槽。
最重大的危機得到解決,仿佛這隻是一場朋友間的會麵。席餘燼徹底放鬆下來,已經忘記了他給定下的定時發送計劃。他朝母盒揮手:
“我要去遠航了,如果有奇跡,許願我們會再見麵。”
母盒閃爍三下以示離彆:“你在找你的伴侶嗎?他很有趣,是蟲族的特例。蟲族以集體存續為至高目標。女王、伺體、戰士,分工明確,構成一個緊密結合的大集體。”
席餘燼瞬間緊張了,該不會伽諾還要回蟲族打工吧?然而下一句話砸在他頭上,讓他懵在當場。
“而蟲族戰士,向來是禁止思考的。”
……
伽諾在沙丘上漫步,痕跡隨風逝去。
他仰頭張望天空,席餘燼正在千百裡之外和母盒交談,一時半會無法抵達地麵。他隻能等待。
忽然,他看見沙丘旁邊長著紅色的花,花瓣層層疊疊,像是地球的蓮花。他想起餘燼諾曾把空間蠕蟲的獠牙當做蓮花。事實上蟲族行星並沒有如此脆弱的植物,可是餘燼諾看起來很喜歡這些嬌弱的、轉瞬即逝的裝飾物。
……
餘燼諾回來了,他神色憂愁,好像談得很不愉快。餘燼諾抬眼便看見了他,哪怕中間隔了無數機械終端,他們還是精準無比地遙遙相望。看見他,餘燼諾神情有些驚訝。
那一刻,伽諾認知到自己的作為是值得的,他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心臟湧動著翻滾的情愫,仿佛荒蕪之地終於迎來萬物生長。
他捧著大束燦爛的沙漠紅花,路過眾多機械,大步朝席餘燼走去。花瓣與疊影之間,他露出了淺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