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他以為心魔因恨而起,隻要報複了陸歸雪,心魔便會消散,但後來卻發現他的心魔反而越來越深,無法斬除。
不願殺了他,也不想放過他,就隻能這樣僵持著。
本不該是這樣,為什麼他們的關係會變成這樣。
沈樓寒依稀記得,他年少時也曾經不止一次夢到過,陸歸雪眉眼間冰雪消融,溫柔地綻開淺淺笑意,自然而熟稔地撫過他的發梢,輕聲喚他的名字。
那些夢境太過溫柔,也太過真實,以至於沈樓寒曾經信以為真。
於是他加倍的努力著,想要讓陸歸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想要看到陸歸雪像夢中那樣溫柔淺笑。
然而沈樓後來才知道,夢境也隻是夢境。
現實冰冷殘忍得讓他近乎窒息,他等來的是寒崖小境中帶著傷與妖獸搏命,等來的是被束縛靈力、流放極寒之地天棄穀,等來的是陸歸雪神情冰冷,一劍將他推入魔獄。
沈樓寒閉上眼眸,連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真是癡心妄想。
甚至直到現在,他都混亂不堪,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已經要成為九州的神君,留著心魔,恐生大禍。”站在窗邊的陸歸雪,忽然輕聲說了一句,“殺了我,心魔便除,為何還不動手?”
沈樓寒看著窗邊那個被月色映照的身影,看著陸歸雪清冷的白衣籠上一層朦朧月光,從身後看去,看不到他冰冷漠然的神情,竟好似溫柔幾分。
似是一觸即碎的幻夢。
沈樓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是覺得心緒不寧,像是在躲避陸歸雪的問題一般,他轉身匆匆離開了。
臨走前,他聽到陸歸雪似是自言自語一般。
看著天際,輕聲呢喃道:“明天要下雪了。”
……
第二天,瓊山真的落了一場雪。
沈樓寒記不清那天在他腳下跪伏的三界眾生,卻記得那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他從天樞山回到千秋峰的時候,落雪正紛紛揚揚,覆在那人失去溫度的身軀上,仿佛想竭力掩去那一身淋漓的血跡,還他一襲清冷白衣。
沈樓寒看著雪中的鮮紅,似乎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俯身跪在大雪之中,無數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神露用下去,卻隻能恢複陸歸雪的身體,不能恢複他的神魂。
那一天的情形,很多人回想起來都不寒而栗。
沈樓寒雙眸血紅,心魔紋路瘋長而上,一言不發地扼住了得力屬下九刹的咽喉,魔氣驟然刺入九刹身體,將他的脊椎寸寸震碎,然後從體內向外絞殺。
九刹死亡的過程很漫長,血肉四散,筋骨碎裂,最後變成一灘模糊碎肉,在瘋狂肆虐的魔氣之中揚成灰燼。
之後,沈樓寒抱著陸歸雪冰冷的身體,去了天樞山。
一路上都沒有人敢靠近他,即使沈樓寒瘋了一樣截斷了九州最盛的十三條靈脈,將靈氣彙聚在在天樞山的最高處,點燃了三千盞魂燈,也沒人敢攔他。
沈樓寒那一刻才發現,即使羽化成神,他也依然無能為力。
這天上地下,九州四海,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陸歸雪的魂魄。
九州靈脈被毀,三界一片混亂,沈樓寒卻隻是在天樞山守著那些已經熄滅的魂燈,身邊是陸歸雪栩栩如生,卻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的身軀。
也許過了很久,久到沈樓寒已經記不清時間。
他終於站起身來,輕輕吻過陸歸雪眼眸,然後在最接近天際之處,親手捏碎了自己的神核。
神核碎裂爆發出的靈氣過於龐大,埋葬了四海九州所有活著的東西。
茫茫一片白,天地之間再看不到其它顏色。
九州四海,都被埋葬在了一場永無止境的暴風雪裡。
*
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疼痛,混合著仿佛永無止境的絕望,似乎要將沈樓寒永遠困在那段回憶裡,再也想不起其它事情。
沈樓寒沉沒在那場風雪之中,無儘地墜落。
直到他心口透出一絲銀白色的劍光,沈樓寒才仿佛驚醒一般,循著心口處清晰而鮮活的痛感,朝著風雪之外而去。
“師尊。”沈樓寒睜開眼睛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似是劫後餘生的失而複得,讓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的眼眸輕輕顫動,暗紅的眸色漸漸亮了起來,變成稍淺的血紅。
眼角的淚順著臉頰滑落而下,落在陸歸雪的手背上,讓他感覺到一陣滾燙,幾乎連心都隨之微顫。
陸歸雪手上又接連碰到幾顆滾燙的淚珠,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沈樓寒伸手握住了驚鴻劍的劍刃。
劍鋒已經沒入他心口半寸,但沈樓寒還是固執地按住劍刃,繼續深入其中。
心魔在腦海中陰冷暴戾地罵他是個瘋子,卻很快沒了力氣,如同受到重創一般,消失在沈樓寒意識深處。
“沒事了,師尊。”沈樓寒像是想笑一笑,但卻牽動了心口的傷勢。他強撐著將驚鴻劍又從胸口拔出,額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陸歸雪看著他的樣子,一時有些慌亂,也顧不上之前那些想法,趕忙從芥子找出救命的丹藥,全都塞進了沈樓寒手裡。
沈樓寒心口的傷很深,他慶幸自己剛剛渡劫成功,所以如今這傷沒能徹底要了他的命,還給他留著點搶救的機會。
他吃下陸歸雪給的丹藥,藥效與魔氣一同開始修複他的身體。
按理來說他現在最好休息一段時間,但眼前陸歸雪衣衫散亂,肩膀上還留著一圈齒痕的模樣,讓沈樓寒哪敢去休息呢?
沈樓寒從回憶中蘇醒,原本無比想抱住陸歸雪,然而此情此景,他卻不敢上前了。
愧疚和心疼幾乎占據了他的胸腔。
陸歸雪這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腦子裡特彆亂,身上一念纏的藥效也還在作祟,而且它因為是魔血提煉,所以也根本沒有解藥。
沈樓寒匆匆給胸前的傷痕包紮了一下,然後試探著開口問:“師尊,剛才那心魔……傷到你了嗎?”
“他給我喝了半杯一念纏。你的心魔到底為什麼會做這種事,之後我需要一個解釋。”陸歸雪雖然已經儘力鎮定,但他的氣息還是有些不穩,“至於現在,你先出去,絕對不許進來。”
沈樓寒咬住嘴唇,心中酸澀又疼痛。
這該死的心魔。
他垂著眼眸,儘量放低了語氣:“那我就在外麵守著,師尊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
陸歸雪終於氣不過,抬手就砸了個枕頭過來,說:“我沒有什麼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