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一直都是窮村子的嘎子村了,就連之前比大崗屯條件好很多的半月屯,都已經全部社員勒緊褲腰帶勉強熬著。
有本身就年老體弱的,已經給餓死好幾個了。
大崗屯就有一戶女人是從半月屯嫁過來的,家裡一個隔房親戚家餓死了老太太,她還回去奔了個喪,回來後說起半月屯的情況,社員們都對老支書和江紅軍感謝得很。
兩人就一個坐在屋簷下一個撅著屁股弓腰埋頭整理菜園子,外麵有人敲響了院門。
不用抬頭,青梅就知道來的人肯定是三個知青老師之一。
因為屯子裡,隻有他們三個去哪會習慣敲門,屯裡其他人都更喜歡隔得老遠就扯開嗓子嚷嚷著喊人。
青梅慢條斯理地擦好弓槽,抬頭一看,果然看見了神色憔悴的唐稼。
比起剛來時的大城市知青氣質,現在的唐稼質樸多了。
不是說她之前就高傲不理人,而是十幾年生活環境所受教育造成的氣質,與大崗屯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現在唐稼與眾不同的齊耳短發長長了,像屯裡閨女一樣編成了兩個短短的麻花辮,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耐臟耐磨的土布。
肌膚也曬黑了一圈,還因為每天忙著備課教導孩子們疏忽了對外貌的關注,臉上長了痘也沒注意到。
對三個知青,青梅還是比較佩服的。一開始三個人還因為稚氣未脫的少年氣,看起來不太靠譜。
可等他們真的接手屯裡孩子們的學習教育後,三個人磕磕絆絆,鬨過不少笑話,也出過錯,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責任感與擔當,很快就成長了起來。
能夠堅持下來的人,真的很少。
青梅想,大概這就是六二年之前自願上山下鄉與後來強迫性插隊下鄉的知青之間的不同。
前者,是真的懷著一腔熱血放棄城市裡更優越的生活與工作,想要來農村開拓新天地支援國家建設的。
這一年裡,青梅也跟著湊熱鬨的社員們去村小教師外麵聽過幾堂課,之後就時不時拿上一頁有字的紙,或是殘缺書頁或是廢棄報紙,去找唐稼教她認上麵的字。
鑒於青梅如此好學,唐稼也教得很認真,還把自己從首都帶來格外寶貝的幾本書都借給青梅看過了。
青梅的識字能力跟記憶力也讓唐稼很是驚訝,每次看見青梅,都要忍不住勸青梅好好學習,說不定以後能靠著這樣天賦走出大崗屯,走出清水鎮,走到外麵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然而青梅對此並不感冒,每次都不鹹不淡的,很是打擊唐稼的積極性。
這次唐稼忽然找上門,青梅第一反應就是難不成唐稼還要上門做她家屬關於支持她在學習方麵的教育思想工作。
不過這個想法閃過以後,青梅又立馬否定了,因為唐稼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太好。
怎麼說這也是她的小老師,青梅主動出聲,讓唐稼進來:“唐老師怎麼來了?三明,去端碗水來。”
青梅主動開口招待的人很少,趙三明腦子機靈,一聽就放下小鋤頭,洗了手去屋裡泡了碗糖水出來招待唐稼。
院子門本來也沒關,唐稼推開門進來,在青梅身邊自己尋了個木墩子坐下,又喝了口溫熱的糖水。
原本唐稼隻是覺得口渴,想喝水,沒想到這水裡還有精貴的糖。
一看顏色,還是純白無色的,這水裡明顯放的還是白砂糖。
不得不說,無論是哪個時代,對於有些女孩子來說,甜品絕對是很好的安慰劑。
唐稼心情稍微好轉,抬頭衝青梅無力地笑了笑,“梅子,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是有事想要求你幫幫忙。”
似乎要說的話很難以啟齒,唐稼眼神回避,抿唇猶豫片刻。
青梅沒吭聲,不過手上的活兒卻停下了,擺開了姿態是等著認真聽唐稼說話。
這樣的態度,反而讓唐稼感覺更自在。
唐稼不由無聲一歎,感慨著輕聲說到:“彆人都說你性子冷,可真跟你接觸了才知道你是外剛內柔,心裡比誰都溫柔。”
莫名其妙得了個溫柔標簽的青梅不確定自己現在該說什麼。
既然不知道說啥,那就隻要保持沉默就好。
唐稼也不介意青梅的沉默,醞釀了一下,總算說出了來意:“我前天收到家裡的來信了,信是我弟弟寫的,我是家裡的老大,當初我媽是要讓我去考食品廠臨時工的,可我報了名跟著同校校友來到了東北省……”
其他知青啥情況沒人知道,可來大崗屯的三個知青裡,卻是隻有唐稼是沒啥彆的原因就自己主動跑來當知青了。
當然,到現在覺得自己實現了自身價值與理想的唐稼也沒覺得後悔,然而母親生病,家裡生活一下子就困難起來,唐稼難免就會自責,覺得自己對不起家裡人。
青梅聽了一耳朵唐稼的感悟,最後終於等來了重點。
“我已經跟支書請了探親假了,半個月時間,想回去看看我媽,也看看我爸我弟他們咋樣了。”
過年的時候唐稼他們都沒回去探親,主要是大崗屯的冬天一封山就是三四個月。
沒知青能回家探親探這麼久的,支書想批假也不可能。
至於後來,大崗屯小學開學了,唐稼陽臻韓江三個人忙得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兒來使,哪有時間去琢磨想不想家這件事啊。
這次唐稼一說要回去探親,還是她親娘病了,江紅軍沒有不同意的,直接就給她批了個最長的假。
“可是我想給他們多帶點糧食回去,所以可不可以跟你借點錢,等我回來的時候就還給你。”
唐稼從家裡的來信裡知道,今年全國大麵積乾旱,特彆是南方糧倉蜀地江南以及東北黑土平原都受到波及,哪怕是首都的工人供應也受到了影響。
城裡人的生活並不代表著就是富足,唐稼的家裡就是普通工人階層,之前母親沒生病,他們還是雙職工家庭,可現在母親重病臥床,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提前把工作交給才滿十四歲的弟弟。
這會兒還是有高考的,無論是唐稼還是她父母,都是更希望她弟弟能繼續念書,考個好大學,端上坐辦公室的鐵飯碗。
那可比在工廠裡沒日沒夜做工強多了。
唐稼沒說的是,她收到的那封信裡爸媽弟弟都在勸她回去接母親那份工。
在其他人看來,唐稼放著好好的工人不當,非要來當個種地的農民,實在是腦子有病。
可唐稼卻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或者說很喜歡在大崗屯的生活,生活條件是艱苦了一點點,可也沒艱苦到哪裡去。
連首都工人都有開始餓肚子的了,可她還能三天兩頭吃到肉呢。
這些煩惱唐稼沒說出來,青梅也自然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要借錢,青梅想了想家裡還有多少餘錢,就沒多猶豫地答應了。
畢竟現在黑市上,就算是用錢也不太好買糧食了。
跟糧食沒多大關係的東西,在青梅眼裡就不是啥需要在意的重要玩意兒。
沒想到青梅借得這麼乾脆,唐稼萬分感動,眼眶都紅了,矜持的女知青激動得拉住了青梅的手,不知道自己能說啥感謝話了。
“梅子,我也不說啥虛的了,以後隻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儘管說,我唐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幫你!”
青梅沒啥需要她一個普通女孩子上刀山下火海去乾的事兒,所以最後青梅隻說: “要是有機會的話,你幫我多收集幾個首都名菜的菜譜帶回來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