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燃燒得太大的時候, 形成了向上的氣流, 這讓火焰有種把天空都點燃的錯覺。
而這樣的火勢,也必將燃得轟轟烈烈。
安置好兩隻大貓,又把其他動物驅趕著不敢離開這一片,青梅也不耽擱,繞道而行, 在天邊冒出一縷靛藍的時候終於回到了屯子裡。
這會兒整個屯子的人都在村口河的另一邊搭起了簡易灶台。
雖然村後的隔火帶做出來了, 山火也往另一個方向撲過去了,可大崗屯的人還是不敢現在就回家。
失控的山火,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
像這種看起來火勢已經拐過去的情況,並不代表大崗屯就安全了。對於大崗屯這樣的山村居民來說, 麵對山火還是挺有經驗的。
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山火徹底熄滅後才能回家。第一個看見青梅的是一直在向外張望的狗子。
趙三明去了公社還沒回來,哪怕身邊有可以信賴的長輩秋老太跟劉大妞, 又有感情深厚的小夥伴許小魚許小米, 人生中第一次麵對山火的狗子還是提心吊膽的。
特彆是在發現許大河他們這些同梅姨一起出去的人都回來了,狗子就更放心不下了。
這會兒即將天亮, 老支書也正組織著婦女們給忙碌了半宿的大家做飯, 狗子就站在搭在臨時營地邊沿的灶台旁,轉來轉去地張望。
這下終於看見了青梅,哪怕是平時還頗為懂事早熟的狗子, 這會兒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裡含著淚花子就小炮彈一般衝了過去。
青梅被狗子衝上來一把抱住大腿,這點力道對她來說不痛不癢。
因此狗子隻覺得一抱上梅姨的雙腿, 就好像抱住了頂梁的柱子,整顆心也跟著不晃不動的身體一樣安定了下來。
悄悄在梅姨腿上蹭乾淨了眼淚,狗子假裝無事地仰頭對青梅說:“梅姨,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是不是去山裡看旗杆跟裙子了?”
雖然在之前一直很擔心,可狗子頭腦還是比較清醒的,看著山火離開的方向稍微一想,狗子就知道梅姨肯定是放心不下裙子旗杆。
青梅點頭,沒說什麼安慰小孩兒的話,甚至大腦裡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想法,隻是摸了摸狗子的頭,而後就撥開他,準備抬腿往支書那邊去,看看現在還有沒有她能做的事。
狗子也不膩歪,讓開後就小跑著跟在青梅身邊,邊追邊問:“那它們還好嗎?有沒有被嚇到?現在躲好了沒有?”
狗子自己都嚇到了,他就覺得比他都還小的旗杆跟裙子肯定也嚇壞了,心裡開始擔心起兩個大貓小夥伴來。
青梅簡單兩句話就說了裙子旗杆的現狀,看狗子還要跑著追在身邊,腳下一頓,伸手把他撥了一下背對著自己麵朝篝火那邊,又推了推他的背:“去,找小魚小米玩,我去找支書看有沒有彆的事,沒事的話我就回來。”
狗子乖乖“哦”了一聲,順著背上推的這把力道就往劉大妞他們那邊跑了。
青梅一去,卻沒能回來,因為江紅軍那裡確實急需人手。
估摸著時間,公社的人今天上午應該就能到,另外半月屯跟嘎子村那邊的生產隊隊長以及村長都過來了,江紅軍要去跟他們碰頭交流一下各處山火的情況,自己抽不開身。
這個時候,就需要青梅帶著民兵隊的人輪流去火線前沿探查火勢,另外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把能處理的殘餘火種儘量撲滅,防止這些火種再次複燃。
青梅就這麼忙了一上午,早飯都是在送飯的婦女籃筐裡隨便拿了三個乾菜雜糧窩窩頭邊走邊啃,隨便糊弄了一下。
等到中午趙三明回來了,才算是有人給她專門送好吃的了。
青梅忙得又頭疼又餓得很,看見抱著罐子來送肉乾悶罐飯的趙三明時,都覺得整個世界都亮堂起來了。
彆人有踏七彩祥雲的英雄,她有攜美味佳肴的廚子。
吃過了飯,又聽了趙三明的叨叨,青梅瞬間頭不疼了也不煩躁了,下午乾起活來絕對是最賣力的。
因為山林裡的樹木普遍缺水,火燃得很快,也很猛烈,哪怕過去了小半天,青梅他們踏上滿是灰燼的地麵,還是能感覺到空氣裡的炙熱以及腳下地麵的灼燙。
這場山火,最糟糕的就是有雷有風,卻沒能把雨給落下來。
中午公社的救火人員趕了過來,公社書記鎮長都親自趕過來了,可商量來商量去,唯一的辦法還是隻能等山火自行熄滅。
一是因為他們也不敢讓社員們用生命去堆,二來,也是因為他們都明白,哪怕大家都不怕犧牲一往無前地衝進去,除了給山火添加點“豐功偉績”,根本就沒什麼用。
森林中樹木眾多,且普遍乾燥易燃,而他們一沒水二沒設備。
幾十米高的火焰,就靠每個人拿一把濕潤的樹枝椏去撲?這不是拿人命當兒戲麼。
最終,大家紛紛扛上鏟子簸箕扁擔,列隊鋪展開來,以寸寸向前推進的方式,跟在山火後麵將灰燼中的火種全部以土掩埋。
這場山火整整燃燒了兩夜三天,最後終於在第三天下午的一場大雨中掙紮著熄滅了。
波及的範圍之廣泛,損毀的自然財產之巨大,驚動了首都的領袖。
一個月後,包括大崗屯在內的龍鳳山周遭生產隊,都得到了一份救濟糧,這讓很多大食堂都快要維持不下去的生產隊稍微緩了口氣。
不過大崗屯卻不一樣,救濟糧一下來,除了來送救濟糧的領導來屯裡慰問那天大食堂煙囪冒了煙,隨後支書跟老支書就把救濟糧給分到了家家戶戶。
山火雖然已經熄滅了,可留下的收尾工作卻遠遠沒有結束,大崗屯這邊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才算是把燃燒過的森林基本上清理完了。
主要工作其實就是拾取被燒死的動物,能吃的就帶回來剝一剝切一切,留下來吃了。不能吃的就用土法子消消毒然後集體掩埋。
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了,這些動物屍體可不能任由它們隨便暴露在地麵上,要不然容易引發動物內部的疾病,甚至會蔓延到人身上。
另外就是燃燒後的樹木,沒燒完的就砍了一根根拖出去,燒得差不多的,也需要把樹木燃燒後留下的木炭拾取清理乾淨。
這些東西彆看不起眼,如果在空氣濕潤的地方,就算是隨便丟在那裡也沒所謂。
可現在龍鳳山這邊剛遭遇了一場大火,下完一場大雨後又烈日炎炎高掛不墜的,大家夥都不敢冒險,讓這些木炭留在野外。
四月裡用汗水種下的種子,沒能給大家帶來希望,哪怕日日澆灌,土地依舊龜裂開來,耕地裡的莊稼更是在經曆過勉強發芽後就焦黃一片,紛紛乾死了。
老支書腦門都摳禿了,一麵安撫大家硬著頭皮補種,一麵嘗試著種了青梅提議種的土豆跟紅薯。
另外,因為上山整理山火現場的緣故,青梅種在古墓處木屋前院子裡的紅薯被毫無意外的發現了。
大崗屯眾人一起經曆了許多,倒也沒人覺得青梅這樣做有啥不對。
甚至處於主流思想的是:青梅經常上山,木屋都蓋了,圈個菜園子種土豆又咋滴了?
不過這也給了他們啟發,大家夥兒紛紛默契地去森林裡找了土壤還算肥沃濕潤的地方,從趙三明那裡偷摸借用了些紅薯藤,就這麼夜裡去山裡種起了地。
彆看大家都這麼偷偷摸摸的乾,抵不住這麼乾的人太多,鬨出的動靜著實不小,江紅軍跟老支書想不知道都難。
然而兩父子嘀咕一番,又實地考察一番。
知道社員們不是開荒,而是打個窩子隨便把紅薯藤往土裡一埋,選的地方還多是大火燒過的地兒,也不至於影響了原始森林的恢複跟生長。
於是二人就此裝聾作啞,真當自己不知道這事兒了。
有膽小的社員,見大家都這麼乾,支書也沒吭聲,順理成章地也跟風乾了起來。
有江紅軍提點,社員們也不敢真就丟下屯子裡的耕地不管,於是就白天上工記工分,到了晚上,山林裡就有不少人摸黑乾活。
六月到七月,真真兒是蟬喘雷乾焦金流石,中途落落一場雷陣雨,卻是泥疙瘩都沒淋濕。
這時候有消息傳來,說是清水鎮外的某某地兩個生產大隊之間發生了大型的打砸哄搶事件,公安去抓了好些個人,連省城裡的領導都來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事,八月的時候大崗屯也跟著得到了一點救濟糧。
對於大崗屯的社員來說,這救濟糧算是聊勝於無,代表著他們可以往自己家的飯鍋裡多抓一小把糧食。
可對於更多生產隊的社員來說,這卻是一碗稀粥都算不上,還是隻能喝野菜湯。
就這,也是因為他們這邊有大山大河,聽說在遠一點的地方,老百姓都開始啃樹皮挖草根吃觀音土了!
九月,如果是往年,這時候該是勞累與喜悅並存的豐收季,可今年的九月卻過於安靜。
嘎子村裡,地裡上工的鑼鼓都不敲了,隻每天一頓野菜湯的時候會有鑼鼓聲,其他時候幾乎安靜到像是一個死村。
隻因為大家都在自己家裡睡著,努力保存體力,好讓自己活得更久一點。
半月屯要略好一點,可地裡照樣沒人,就連往日裡帶著孩子在屯子中心處大樹下閒聊的婦女老太也都不見了蹤影。
倒是大崗屯多一點鮮活氣,甚至小學都還在照常上課。
而最近,大崗屯社員們最關心的則是,土豆紅薯啥時候能開始收?
屯裡耕地中的紅薯土豆,肯定是要儘量養大一點,有人家裡撐不住了,也是割自己種在山裡的紅薯藤土豆杆吃。
下午,江紅軍從鎮上回來,身後還跟了個裹頭巾的小媳婦,青梅從山裡出來,剛好就在村口碰上。
青梅看了那小媳婦一眼,差點沒認出來這人是趙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