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人願(3)
出來餐廳,趙西音鬆開手,周啟深的襯衫袖被擰出了幾道褶。手臂稍動,褶皺又沒了。
他來了電話,是秘書徐錦。
正午陽光熾烈,光感刺目得很,趙西音抬手遮住了眼睛。周啟深單手斜插入袋,右手舉著手機擱耳畔,談的是一個國外的材料供給進度。他邊說事,邊不動聲色地往她這邊走幾步,恰恰好地擋住了直射而來的光線。
男人背影作擋,趙西音陷在一片陰影裡。兩人站得近,聞得到他身上很淡的冥府之路。
“上海那邊你去一個電話,海關的餘主任約他下周出來吃個飯,錯開周五。”周啟深交待完,電話掛斷。侍者將車正好也開過來,態度恭敬:“周總。”
周啟深略微頷首,然後繞到副駕,替趙西音拉開車門。
“回家?”他邊係安全帶邊問。
趙西音遲疑了下,沒當即點頭。
周啟深也不再問,隻說:“那我隨便開了,想停的時候,告訴我。”
他單手握方向盤,往右打圈,熟練地將車調了頭。
從永安裡轉到四惠橋,這個時候天氣正熱,路況還算通暢。周啟深開得慢,問:“昨晚沒睡好?”
趙西音啊了聲,意外他的眼力勁。
“眼圈兒都出來了。”
趙西音笑了下,“昨夜太熱,睡不著。”
周啟深起了個開場白,氣氛便自在多了。趙西音禮尚往來,也問:“你那天腿上的傷沒事吧?”
“嗯,好了。”
“怎麼弄的?”
周啟深平聲說:“不小心蹭的。”
趙西音彆過頭看窗外,無心再聊。
沉默開了一段路,周啟深忽然問她,“看不看電影?”
他說了一部電影名字,最近網上討論熱度很高,是號稱國內恐怖電影第一導演沉靜三年的巨製。各方關係來往互通,首映典禮的觀影席位早就送到了他公司。這種小事本不該他過問,徐錦不過也是象征性地作了告知。但周啟深心思一顫,還是留了下來。
沒彆的,趙西音喜歡。
剛知道她有這愛好時,是他們正式交往的第二個星期。周啟深約她看電影,那是七夕情人節,這個檔期有四部唯美愛情片,讓她選。
趙西音咬著奶茶吸管,意味深長地笑了下,“真我選?”
最後選的是一部泰國恐怖電影。周啟深沒當回事,甚至還想,如果到時她害怕,他護她。
那一年的中國電影審核製度還沒這麼嚴厲,引進時保留了大部分原片劇情。雖無血腥鏡頭,但影片氣氛著實怖人。一驚一乍的片段,連周啟深都皺了好幾次眉。
再看趙西音,這姑娘簡直開了掛,眼睫不眨,看得樂在其中。
最嚇人的結尾處,她忽然握住了周啟深的手,預料之中地感受到他手腕一顫。趙西音抿著唇,忍著笑,側過頭在他耳朵邊輕聲說:“周哥兒,不怕。”
她聲音那樣輕俏,那樣柔軟,裹住周啟深的心,浮浮沉沉。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
周啟深一說片名,趙西音就知道了,興趣在這兒,就像是丟給她一塊奶酪甜糖。趙西音想了想,卻問:“你能看?”
周啟深嗯了聲,“陪你。”
首映在下午三點,時間正好。
禮堂正東麵的貴賓座,周啟深特意帶她往後坐了兩排。這個導演很年輕,開創了國內恐怖流的新派係,首映禮做出風格,燈光舞美也很符合主題。
影片看了開頭,周啟深疊著腿,身子動了動。
看到一半,他左腿換右腿,頭時而抬起,時而低下。
結束後,燈光重新亮起,他的表情分明是如釋重負。
趙西音沒跟他搭話,神色自若,也瞧不出是什麼感受。
周啟深便主動聊起,“好看麼?”
趙西音反問:“你覺得呢?”
周啟深清了清嗓,“好看的。”
她很直接:“嚇著沒有?”
周啟深還真無言以對了。
趙西音說:“沒事,都是假的,那些個血漿是你平時喝的葡萄紅酒,肉糜骨頭是你應酬時吃的燜燒牛骨,天花板的影子就是臥室的燈,窗簾會動,是因為風吹的,後邊沒藏人。你這樣想,晚上睡覺是不是就沒那麼害怕了?”
周啟深被自己嗆了下,右手虛握成拳,抵著嘴唇壓低咳嗽聲。
他一垂眸,自然就錯過了趙西音這一瞬的表情。帶著隱隱笑意,唇角勾出小弧,一閃而逝。
出禮堂,夕陽落幕,瓊樓玉宇的空隙間,隻留一抹暗淡的黃昏微光。
兩人一前一後隔著兩級階梯,趙西音身體纖細,這個角度,跟借了光似的,白色連衣裙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夏夜送風,夾雜著喧囂餘熱。他記得,也是這樣一個夏日黃昏,他們蜜月在巴厘島,趙西音在海邊逐浪,笑得跟花兒一樣,忽然回過頭,右手作槍狀,朝他一開,“周哥!”
那樣心無旁騖的微笑,卷著愛慕如浪潮,獨獨給他的。
周啟深看著她的背影,心口就這麼痛了痛。
“西音。”他快步追上去,平靜說:“帶你去個地方。”
車上,她的手機一遍一遍地響,丁雅荷的,戴雲心的。此起彼伏的接力賽,震得她手心發了麻。周啟深在紅燈路口時,拉了手刹,然後越過中控台,直接摘了她的手機,三兩下關了機。
手機還回來,他說:“清靜會兒。”
趙西音愣了愣,隨即也笑了起來,她一笑,周啟深便安了心。
道路眼熟,趙西音問:“這是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