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恩怨薄。
那些不如意,他自己兜著就好。
趙西音眼睛乾乾的,嗓子緊得像扭不動的發條,說:“我明白,我會照顧她女兒的。”然後抬起頭,笑得燦爛乖巧,“明天舞團放假,我陪您逛逛。”
“誒!”趙文春應道:“給我買條褲子啊。”
計劃趕不上變化,次日,父女倆還是沒逛成。
趙西音中午接到一個西安的陌生號碼,她還納悶呢,就聽到對方響亮亮地叫她:“弟妹!還是你好,堂弟怎麼回事,人發達了,看不上咱這些窮兄弟,電話也不接了。”
趙西音聽了半天才認出來,這不是訛詐,真是周啟深在西安的堂哥,周誌剛。
周啟深老家西安,家境實屬一般,他父親周伯寧有七個兄弟姐妹,這堂兄堂弟的多到他自個兒都認不過來。那時,周伯寧酗酒凶悍,老婆跑了十幾年,家不成家,窮得叮當響,一堆親戚避之不及。後來,周啟深出人頭地,身家之深厚,旁人想不過來。所謂人情冷暖,也是人性根本,那些親戚又都巴結了上來。
周啟深現如今的身份,當然不會有直接聯係。但周伯寧是個糊塗東西,借風起勢,在老家跟這些壞水親戚走得親親近近,有求必應。
求什麼,應什麼,最後還不都是周啟深的事。
旁人或許不知,但趙西音和他夫妻一場,他過得有多難,她是最清楚的。
這堂哥出口就叫她“弟妹”,不怪他,離婚的事藏得深,就沒往外刻意透露過,更彆提遙遠的老家了。趙西音這會子尷尬得脖子都紅了,應也不是,否也不是。
堂哥嗓門兒大,土匪似的,“我們現在在……在這個什麼建國路,出租車可貴了,二十分鐘就收我一百多,敲詐呢。弟妹,你趕緊來接我,哎呦喂,這天熱的啊。”
這堂哥真奇葩,一通電話掛了,每兩分鐘又給趙西音打一個,一遍遍問她到哪兒了。
趙西音聯係周啟深,一直占線中。沒辦法,隻能先把人安頓好。
她打車過去,一秒沒耽誤,到了後,堂哥還嫌她到得慢,十分不滿,“老弟這是越來越大架勢了,我舅跟他說過咱們今天到,他也不來接一下。”
趙西音心裡不舒服,但還是客氣,“他公司忙,事情多,再說了,這工作日的,這個點,一般人都得上班兒啊。”
話裡有話,暗指對方不識相。
堂哥訕訕閉嘴,“好好好,先去家裡吹吹空調,真得中暑了。”
恰好,周啟深的電話回了過來。
一接通,他抱歉道:“對不起,剛一個客戶的電話,接久了點。”
趙西音也不囉嗦,把事跟他說了一遍,“我現在跟你堂哥在一塊兒,他想去你家裡,要不我給他找個賓館先住著吧?”
堂哥聽見了,立刻嚷嚷不滿:“住什麼賓館啊,我來是要跟他說正事的!”
周啟深:“把電話給他。”
趙西音遞過手機。
周啟深第一句話就是:“你彆對我的人吼大聲。”
當然,這話趙西音沒聽見,等手機還回來時,周啟深語氣平靜:“小西,麻煩你帶他們去我家裡,物業那邊我打招呼,門鎖密碼986523,我十五分鐘後到。”
這會子也沒什麼好矯情的,趙西音照做。
周啟深在梵悅的房子也是極佳戶型,四麵采光,密碼鎖一解,屋裡的總控自動開了,空調四季恒溫,電動窗簾徐徐滑開,客廳的燈是白天照明模式。
堂哥以及他身後的兩個小年輕都看呆了,脫了鞋,四處走動,諂笑道:“有錢啊,真有錢。”
周啟深一個人住,主臥門開著,灰色調的被毯沒折,掀開一角皺巴巴的。餐廳桌上有半瓶水,旁邊擱著兩盒藥,趙西音一看,心裡就沉了沉。
客廳這邊倒整潔,隻沙發扶手上有一疊錢,四五千的數。堂哥盯著那疊錢,又笑眯眯地看向趙西音,“收好收好,財不外露的。”
趙西音敷衍地笑了下,隨手塞到抽屜裡。
參觀夠了,堂哥挺自來熟地往皮沙發上一坐,翹著二郎腿抖腳,還教育起人來了,“弟妹,你們結婚這麼多年,怎麼還不生孩子呢?”
趙西音尷尬,沒答。
“你呀,彆不好意思,去做做檢查,有病治病,沒病放心。生個兒子,咱兄弟幾個生的可都是兒子。回頭讓你嫂子給你抄個偏方,去廟裡拜一拜,香灰泡個水,喝個半個月,保準生……”
“堂哥,您大駕光臨,路上可還辛苦?”話被打斷,周啟深雙手負在身後,氣定神閒地走了進來。
趙西音跟抓著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識地站去了他跟前。
周啟深看她一眼,眼神是抱歉的。然後手一撥,就把人撥到了身後,側頭低聲:“委屈你了。”
趙西音心口一顫,搖頭,“沒事。”
周啟深一來,這屋子好像有了定海神針,男主人的氣勢擱在那兒,太強。
後來趙西音聽他們談事,這種戲碼以前幾乎每個月都要上演一次,借錢的,謀工作的,家裡建房子要他出資的,更誇張的,還有說周啟深父親十年前賒的酒錢沒還,連本帶息翻上十倍的。
這一次的更可笑,說是另一個堂弟娶媳婦,想搞點排場,讓周啟深找幾輛好車去接親。又指著帶來的兩個十八|九歲模樣的年輕人,鄰居家的,拜托周啟深給找份輕鬆點的工作。
趙西音杵在一旁,聽得火冒三丈。
周啟深坐在那兒,笑容淡,表情沒有半點起伏,客客氣氣的,卻也尋不到半點溫情。
聒噪了半小時,堂哥總算消停。
周啟深沒事人一樣,撣了撣微皺的衣擺,起身說:“今兒你們也累了,事情一時半會說不完,先休息,我讓秘書訂了酒店,明天有人帶你們去故宮長城轉一轉。”
人走,門關,房子安靜得像一座古墓。
周啟深立在門邊,雙手撐著門板,微微低頭,肩膀線條隨著呼吸起伏。
他一動沒動,深深喘息。
足足半分鐘,周啟深往臥室走,沒說一句話,倒頭向下,伸手拿過枕頭罩住後腦勺。鞋都沒脫,就這麼睡著了。
趙西音站在客廳,從臥室半開的門縫裡望過去,心就這麼晃了晃。
五分鐘後,她才輕手輕腳走進臥室,找到遙控,把窗簾調嚴實,隻給他留了一盞極暗的小燈。她回到客廳,桌上有他的手機、錢包、車鑰匙。趙西音把他們收整齊,看到旁邊那兩盒差不多磕完的安眠藥,手指蜷了蜷,還是把它們都放進了抽屜,關上的一瞬,她又伸手,把兩盒藥藏在最底下,壓了壓才放心。
趙西音坐回沙發,一會看看時間,一會回頭看看臥室。
他應該是睡沉了。
周啟深的手機時不時的有信息進來,屏幕亮了又亮。趙西音跟著一瞥,就看到他手機頁麵上前五個APP——
尋人網
中華公益尋親
親愛的歸家
找到你
趙西音心口一窒,手跟著抖了抖,心裡的難過剛起頭,臥室忽然傳來一陣壓抑的悶響——
趙西音連忙跑進去,周啟深坐起來了,雙手揪著頭發,滿臉痛苦,他一身被汗浸濕,衣服貼住胸和背。趙西音嚇著了,“又做噩夢了是不是?”
周啟深混混沌沌,夢魘像燙紅的鐵索,捆住手腳,遏住靈台,他墮入深淵,夢裡見不到一絲光亮。
趙西音這一聲,是藏不住的切切關心,是忘了收的徐徐溫柔。
周啟深眼神濕漉,懵懂看著她,一刹那忘記是夢裡還是現實。他心跳猛烈,出於本能地一把抱住了她。
趙西音被他箍得緊,銅牆鐵壁一般。
周啟深的頭埋在她脖頸間,男人的臉是燙的,鼻尖也是燙的,嘴唇也是燙的。
數秒之後,趙西音感覺到了一滴涼。
周啟深分不清現實與夢幻,啞著嗓子呢喃了聲:“……老婆。”
趙西音渾身一怔,本是掙紮推搡的手變成寸寸柔腸,掌心落在他脖子上,一下一下輕輕按捏,是安撫,是心疼,是淪陷理智的鬼迷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