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寧對周啟深一百萬個看不上眼,對趙西音倒沒那麼大的敵意。
周啟深本就喝多了酒,和周伯寧這麼一置氣,偏頭痛便開始發作,他連公司都沒回,直接回的住處,磕了幾顆止痛藥,倒床上就睡。
半夜夢魘驚醒,灌了兩大杯水又塞了一顆安眠藥,這一覺睡到次日清早。正刷牙,物業電話打到家裡,說是一名女士找他,跟他確認是否認識。
攝像頭調了個方向,是趙西音。
周啟深一口泡沫差點咽下去,答複之後,慌慌忙忙地刮胡子,洗臉,時間太短,衣服來不及換,敲門聲已響起。
周啟深有裸睡的習慣,單身後更沒什麼顧慮,這家就他一個人,沒那麼多講究。他隨便套了條內褲和家居褲,開了門。趙西音正眼沒瞧他,手上拎著幾大袋東西,去了一趟沃爾瑪,重的她手都快斷了。
“哎,你這麼慢。”趙西音等得起了小脾氣,周啟深一把將超市袋都拎了過來。
“周叔中午到,第一天來,他又是來看腿的,你就彆折騰他上外麵吃飯了,自己做吧。我隨便買了點食材,你需要的就用上。”趙西音是個心細的,做事情有始有終,條理清楚。
周啟深愣了下,顯然不太情願,淡聲說:“我不做。”
趙西音也不跟他廢話,“不做你就丟了,但今天買東西的錢你報銷給我。”
周啟深撇了撇嘴角,忽問:“我做呢?”
“那就不用報銷了。”趙西音說:“你在廚房待著,就能少和你爸說幾句話,你要不嫌上外頭吃飯時大眼瞪小眼的尷尬,那也隨你便。”
周啟深回過味,立在門邊,眼角眉梢就跟春風化了冰一般,渾身回了暖。他走過去,低聲說:“對不起,讓你陪我演這出戲。”
趙西音低頭整理買的東西,表情八風不動,“僅此一次。”
周啟深看著她的側臉,膚白如凝,兩縷頭發垂在耳畔,發尾是自然而然的小卷。女孩兒身上有好聞的淡香,不似香水,大概是她早上擦的潤膚乳。周啟深一時鬼迷心竅,佯裝無意地偏了偏頭,離她更近更緊。
他說:“其實我沒忘事兒。”
趙西音警惕地往旁邊挪開一步。
“我不想告訴親戚我們離了婚。”周啟深眼神勾著人,既有幾分心猿意馬,也有幾分真心不假。他壓著聲音說:“……很丟臉。”
趙西音手抖了下,晃過神,臉色更加不易近人。她把塑料袋弄得稀裡嘩啦響,像是要壓過周啟深的聲音似的。周啟深倒好,臉皮厚,也不走,杵在那扮柱子,打量她的神色變化。
趙西音把袋子往他身上一扔,“你家是人住的嗎!要什麼沒什麼,這些,還有這些!放冰箱,這堆進廚房!是你爸,不是我爸,你自己能不能上點心?”
周啟深雙手高舉頭頂,投降。
“你被子能不能疊一疊,起床不疊被子這壞習慣改不了是不是?沙發上的毯子多久沒洗了,用了收起來有這麼難麼?還有錢。”趙西音站在電視機櫃旁,拿起上頭的一疊紙鈔晃了晃,“為什麼你總喜歡把錢放外麵,抽屜裡不是都能放麼?還是你錢太多了?”
周啟深倒真還認真想了下,點了點頭,“是挺多的。”
趙西音杏眼怒目,一時竟也無法反駁。
就這麼片刻的安靜,能感受到微塵緩緩墜落,空氣流速漸弱,透進來的陽光寧靜安然,周啟深和趙西音互相看著彼此,目光之中仿佛藏著時光機。
此情此景,像極了他們美好過往的每一刻。
周啟深站直了,邁步了,朝她走來。趙西音直楞楞地盯著他,恍若失神。直到那股熟悉的男士淡香偷襲肺腑,她才大夢初醒一般,往邊上走開了。
周啟深望著她的背影,他知道,她還是抗拒他的。
趙西音一來,這處房子多了幾分煙火氣。中午,周啟深待在家裡,隻安排了司機去北京西接周伯寧。趙西音明白,他骨子裡不願意的事,誰也無法勉強。
司機儘職地給他彙報,接到了人,半小時後送到。
周啟深在廚房,沒什麼表情地做飯。趙西音看了很久,走進去提醒,“你忘了煮飯。”
周伯寧到時,是趙西音下樓接的人,把人領上來後,或者說是這父子倆見上麵後,氣氛就劍拔弩張起來。周伯寧常年酗酒,眼睛血紅血紅的,老了,眼角的褶子尤其多。但周伯寧身材高大,乍一看還是很能震人。
其實他與趙文春年齡相當,但生活習慣的差異,真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趙文春溫良恭儉,氣質儒雅。周伯寧更顯陰鬱一些。
周伯寧不換鞋,踩得紅木地板泥漬斑斑,周啟深在廚房,冷言相看,視線低至他的腳,眉間的不悅越來越多。趙西音不動聲色地攔在兩人之間,笑得乖乖巧巧,“吃點兒水果吧,今天這梨好新鮮,是周哥兒特意趕早買的。”
周伯寧始終未說話,趙西音剛想著,這茬就這麼過去時。他忽然快步走過去,橫眉瞪眼,指著周啟深罵:“你剛才什麼眼神看我!我是你老子!臟了你的地兒還是怎麼的!”
趙西音下意識的伸手攔人,但力氣敵不過,周伯寧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推了一把趙西音。趙西音腳步踉蹌幾下,穩住了。
周啟深眼神冷下來,極力克製著,“你愛怎樣就怎樣,你把這房子拆了都行,但你彆給我擱這兒發瘋,能不能看清人,能不能彆推她。”
“我沒事,真沒事兒。”趙西音把周啟深往廚房裡推,急急低聲:“你進去,彆說話了。”
周啟深聽她的話,陰著臉,息事寧人。
周伯寧卻分外敏感,“你拿什麼眼神看我?啊?我打你電話你不接,要來北京治病你不讓,我養你還不如養條狗。你彆想甩開我,嫌老子丟人,丟人也是你周啟深的老子!”
周啟深置若罔聞,低著頭,肩胛骨與脖頸線條稍有起伏,一刀一刀的,切著手中的薑塊。
“我聽人說了,你是不是四處找你那媽?嗬,這個賤貨有什麼好找的?嫌貧愛富,受不得窮苦。我看她死了最好。她要真惦記你這個兒子,當初怎麼不帶你一起走啊?”周伯寧言語歹毒,“就是個下賤胚子,臭婊|子。”
趙西音聽得心都涼了,她知道,周啟深一直沒放棄找生母,這算是他多年的執願。沒有什麼比抹殺一個人的努力更心寒的了。
趙西音聽不下去,下意識地為周啟深說話:“媽媽再不堪,那也是他的媽媽。就像您,您總覺得周哥兒不管你,但說句公道話,他這些年,對您有過虧待嗎?”
周伯寧怒得一手掄過去,“爺們兒說話,有你什麼事!”
力氣大,是真大,趙西音沒站穩,磕著門沿往後倒。周啟深眼明手快,往前一站,用胸膛將人抵住。等她站穩了,也不說話,慢慢把人撥到一邊。
周啟深的一切情緒都被稀釋,他轉過身,回過頭,又拿起了案板上的刀。
等趙西音意識到的時候,晚了。
周啟深握著刀柄,目光凶戾,竟是照著周伯寧砍去的!
眼神冰冰冷冷,起的是明明白白的殺心。
手起刀落之前,趙西音一聲尖叫,“周哥!!”然後不顧一切地從後麵抱住他的腰,死死把人往後拖,她聲嘶力竭地勸喊:“他是你爸爸,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周伯寧嚇軟了腿,“兔崽子,你個兔崽子,你要殺我,你個天打雷劈的畜生。”
趙西音大吼:“走啊!你走啊!”
周伯寧宛若呆滯,邊退邊罵,直到響起關門聲。
趙西音抱著周啟深始終沒撒手,十指緊扣,臉貼著男人的背,“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周啟深的肌肉一分一分鬆懈,驍勇褪去,隻剩脆弱。他順著往下滑,跟失了全部力氣一般,最後蹲在地上,世界之大,身後女人柔軟的懷抱成為最後的棲息之所。
趙西音溫言軟語,一遍遍地低吟重複:“乖,周啟深你乖。”
周啟深的側臉貼在她胸口,聽到女孩兒的心跳沉穩有力。他在心跳聲裡緩緩閉上眼,慢慢深呼吸,漸漸與她心跳統一。
周啟深眼底乾得沒有一絲水紋,他覺得自己被掏空了,靈魂如肉泥,早已喪失重塑的能力。他嗓子乾啞,一開口全是心碎的聲音,他喊:“小西。”
趙西音低下頭,柔軟的唇若有若無地碰觸到他的頭發:“我在。”
周啟深穩了幾分鐘,情緒恢複了些。他一身疲憊,拿著手機走進臥室。聽聲音,應該是在交待事情。趙西音坐在客廳,沒去打擾。
紅木桌下方的抽屜拉開一手寬的縫,趙西音目光滑過,半秒後,又滑了回去。她猶豫了下,還是彎下腰,稍稍把抽屜拉開些。
裡麵躺著一個小紙袋,分裝藥物用的,紙袋上印著一小行字——
心理谘詢室。
林依,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