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家庭,永遠不回來都是對的。
那是趙西音第一次看到周啟深內心的絕望與陰暗,讓她心疼,也更了解他。
周伯寧常年飲酒,落下痛風的毛病,半天才端著兩杯茶,一瘸一拐地從廚房走出。趙西音趕緊接過,順帶了周啟深的那杯。
氣氛沉默又尷尬。
趙西音從包裡拿出紅包,十分懂事地遞給周伯寧。周伯寧看她一眼,收了。然後問:“晚上住不住?”
趙西音下意識地看向周啟深。
周啟深什麼都沒說,隻牽起她的手,上了樓。
出乎意料的是,二樓臥房竟收拾得乾淨整潔,被子床單都是新換的,桌椅沒有一層灰。趙西音想著,其實周伯寧每年都準備了這些,還是期盼著周啟深能回家過年的吧。
樓上有浴室,周啟深蹲在地上幫她拿衣服。
他人很細心,甚至分得清她行李箱中衛生棉是日用還是夜用。一疊整整齊齊地遞給她,“水開熱一點,樓上洗手間沒有防滑墊,你小心些,洗完就出來,彆老在裡麵玩兒水。”
趙西音抗議,“我哪有玩水?”
“以前占著浴室泡澡能一小時,你不記得你暈過一次?”周啟深輕哼一聲。
趙西音刹時臉紅。
怎麼不記得,那次泡澡泡暈乎了,直接睡著,還是周啟深把她給抱出來的,嚇是真嚇著了,又氣又心疼,“老公對你不好?不好你跟我說啊,我改正,你彆搞婚內自殺。”
趙西音笑得拿腳踹他,春光一片,兩人眼神一對,就十分默契地滾在了一起。
原來一點一滴,他都記得。
都洗完澡後,趙西音裹著棉衣,有點不自然地站在床邊。周啟深正擦著頭發,一身寶藍色的綢質睡衣像湖中水色。他不著正裝的樣子,多了一分痞氣勁兒。那種與身俱來的,不加收斂的,本性流露的氣質。
一眼看穿她所想,周啟深說:“你要不想,我去隔壁房間睡,這樓後麵是座山,山腰上隻有一戶人家,空房子,很久沒人住了,你用不著害怕。”
趙西音:“……”
您閉嘴我可能還不害怕。
周啟深又睨她一眼,正人君子坦蕩蕩的眼神,“你生理期,我暈血,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趙西音登時就笑出了聲,邊笑邊罵:“你閉嘴。”
周啟深也是眉目含春風,丹鳳眼尾一上揚,眼廓就帶了光一般,特彆抓人。他躺去床上,勾著她,“西兒,來。”
趙西音乖乖躺到另一邊。
周啟深把她攬入懷裡,焐熱了的手掌貼在她小腹。
兩人都是渾身一顫,為這久違的依偎與溫情。
“還疼麼?”
“沒事呀,老毛病了。”趙西音說,“第二天就不會疼了。”
默了默,周啟深啞聲:“我是說,那年,那年……”
趙西音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那個孩子。與其耿耿於懷,想問不敢問,不如推誠布公。
“當時我手術沒做好,自己也不懂這些,稀裡糊塗的過了幾個月。後來一直在季醫生那兒吃藥,已經好很多了。周哥兒,你彆總拿這事梗在心口,你的情緒,我感受得到,也會受感染,我已經走出來了,不想再走回去了。你明白麼?”
周啟深久久沒說話,隻掌心一直按在趙西音的小腹上。良久,他答應,“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趙西音用指尖戳他胸口,“這是你應該做的。”
兩人對視,都笑了起來。
周啟深真正放鬆時的笑容其實是很好看的,眉形如劍,眼廓狹長,很有男人味。趙西音用手指沿著他的下巴描繪形狀,“周哥兒,你長得真好看。”
周啟深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嗯,像我媽。”
趙西音微微悵然,“這麼好的孩子,怎麼你爸爸就不喜歡呢?”
乍一提起周伯寧,周啟深也沒什麼明顯的情緒,他眸光盯在某一處,淡淡說:“他跟任何人的關係都不好,是一個十分自我的人。小時候的事兒我不太記得住,隻知道他總打我媽,拿酒瓶敲她的臉,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母親的半邊臉頰陷進去了。”
趙西音愣然,“他,他怎麼下得去手。”
周啟深語氣始終平靜,“沒什麼下不去手的,他一直就這麼狂躁。後來我媽跑了,他變本加厲的把火氣都撒我身上。剛進部隊的時候,我的身體素質是新兵裡最差的,因為營養不良。第一次吃食堂,我還問指導員是不是免費,然後我一口氣吃了七碗飯,有個人在一旁笑得像傻逼。”
趙西音:“嗯?”
“那是我第一次見顧和平。”
趙西音隨即莞爾,枕著他胸口,安安靜靜的。
“周伯寧好吃懶做,偷錢偷酒被抓到過幾次,次次被打得半死。同齡人也看不起我,說我是小偷的兒子。我當時恨透了,我跑去火車站,挑那種看起來像人販子的問,問他們要不要男孩兒,把我賣去哪裡都可以。”
周啟深說起往事,平和極了。或許是受過太深的的創痛,疤痕厚得沒了知覺,怎麼□□都無所謂。
趙西音眼睛濕了,不敢說話,不敢安慰,怕一開口就是哽咽。
“我高三參加過西安市的聯校統考,拿了第一,南方有兩個大學想來特招,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我能上清華。”周啟深說到這,終於麵露悵然,“可惜了,沒緣分。”
趙西音頗有為他平反的氣勢,一下支起身子,大聲說:“沒上大學怎麼了,你依然做得這麼好,比好多斯文敗類強多了!”
周啟深挑眉,“你還跟過哪個斯文敗類?”
趙西音也挑眉,“你當我兩年旅遊白玩兒的?青海的大強哥,甘肅的小強哥,多著呢。”
周啟深細細一想,當了真,“還有聯係?”
趙西音噗嗤一聲樂了,“這醋你也吃!”邊說,邊去戳他硬實的胸。
周啟深握著她的手,臉色動了動,“彆亂戳。”
趙西音大著膽子看他,眼睫輕輕一眨。
馨香滿懷,體溫灼灼,周啟深呼吸都有些沉,低聲問:“真是生理期啊?”
趙西音咬了咬唇,用腳尖在他小腿上來回勾。
周啟深真扛不住這份故意,語氣不由凶了些,“吃死了我收拾不了你是吧?不許再動!睡覺!”
說罷,他一把掀過被子,不算溫柔的把趙西音罩得嚴嚴實實。她想冒頭,就被他按住腦袋不許抬。趙西音是典型的仗勢欺人,這招以前沒少玩,仗著他拿她沒法,作天作地的撩人,回回逼他去洗冷水。
周啟深不是什麼聖人君子,三年獨身,此刻還能為她打坐蒲團,清幽閉目已是夠客氣的了。
趙西音趴在他懷中,紅著臉,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周啟深一怔。
這一晚,過了很久,久到趙西音都有些後悔了,打定主意準備半道撤離時,就被已經入迷的男人一把按住。力氣之大,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趙西音現在是真有些害怕了,方才的得意洋洋隻剩一地雞毛,她帶著哭腔,“周哥兒,我手疼。”
周啟深的表情沉醉不複醒,大冬天的,從額頭到背脊,薄汗浸透了衣服。
小村鎮不比城市禁放煙火,零點至,炮仗劈裡啪啦,煙花一個接一個地升空。五顏六色並不精美,但夠響、夠颯、夠純粹,真真有了過年的氣氛。
周啟深低聲說:“小西,我們複婚吧。”
滾滾紅塵,沸聲震地。
趙西音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