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男生紛紛起哄:“李相垣偷薑初宜東西!我們去告老師!”
2012年,初三夏天,拍畢業照的那天,薑初宜時隔半年,終於重新回到學校。
薑初宜走過去一點,“我真的想送給你,你剛剛坐在我後麵,我拍照的時候,你一直在看,我就想問你是不是很喜歡拍立得?”
最後年輕的女班主任沒辦法,在黑板上替他寫下名字,便讓他回自己位置上坐好。
但是薑初宜總是很忙,每次來學校上半天的課,就要消失好久。
大年夜的急症室,醫生看到坐在角落的小男孩,不由皺眉:“患者其他家屬呢?”
似乎覺得還不夠,他又拽起唯一還乾著的衣角,反複擦了擦。
那個下雨天,是宗也第一次有單獨跟薑初宜說話的機會。
第二個人宗也聽彆人提起得多,但見得很少。
醫生指了指:“這孩子是你家的?”
直到椅子被人踹了一腳,宗也才回過頭。
9月份,開學當天,宗也背著破舊的書包來到這所和自己格格不入的精致學校。
眼見著事情越鬨越大,對方被纏得沒辦法,隻能私下和解,給他們賠了一大筆補償金,又給宗也改了個名字叫李相垣,將他送去了一所保密性好的私立初中。
薑初宜像是驚訝了一瞬,湊近了,仔細看了他兩眼,誇獎道:“你眼睛好好看。”
...
薑初宜喂完狗,轉過眼,發現站在樹下偷看她的人。她認出是自己的同班同學,有些疑惑地朝他喊:“你有什麼事嗎?”
薑初宜聽得心裡一疼,連忙搖頭,“怎麼會,怎麼會。”
她拿過他手中的白色相機,舉起來,摁了一下某個按鈕。
很快,白色相機嘟嘟兩聲,吐出一張照片。
宗也張了張嘴,麵對她善意的笑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聞言,薑初宜又從書包裡找了一卷相紙給他:“喏,這裡還有二十張,你省著點用哦,對了,你叫什麼?”
她對麵前這個人印象不多,兩人隻說過幾次話。但是每次見他,她都覺得他可憐巴巴的,營養不良,長得還沒自己高。
宗也充耳不聞,將新發的課本裝進書包。
宗也不知道她需不需要,還是每天認真做著筆記,把老師上課教的知識點都記下來。希望哪天能親手給她。
宗也就在不遠處,看著她從書包裡拿出一點麵包,掰成碎塊喂給那條流浪狗。
薑初宜垂眼,不說話。
...
那一日天氣晴朗,藍天白雲,陽光充裕,遠處樹木蔥蔥,薑初宜發尾被微風吹起,身上籠罩著一層細微的光暈。
在這個私立學校,有兩個有名的人物,全都在一班。
一股巨大的無助感在心中擴散,像是要把宗也整個人都淹沒。
宗也重複了一遍,“我買不起,還是還給你吧。”
宗也不知道這是什麼,隻知道是她的東西。
2008年,薑初宜十一歲,被秦同挑中,演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在娛樂圈出道,成為風光無限的最小“同女郎。”
“你怎麼回家?”薑初宜又問。
醫生正準備繼續問兩句,被旁邊的小護士拉走。
她笑著歪頭,沒注意到他眼裡浮出的一層水霧,對他說,“今天天氣真好,李相垣,祝你以後一帆風順,那我走啦。”
小男生問:“你是啞巴嗎?為什麼不說話。”
第一個是開學當天跟宗也打架的男孩,家裡有權有勢,聽說校領導見到他的家長,也要賠笑作揖。
“不不不,跟你沒關係,主要是他自己工作忙,心也大。”
他攥著手,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隻能緊咬下唇,靠疼痛克製住自己激動到微顫的身體。以至於她走了之後,宗也才想起來,還有做那些的筆記沒給她。
...
他訥訥道了句謝謝。
不知道從哪竄出一條流浪狗,盤旋在她周圍。
她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人間疾苦這個詞的含義,但是看到這一幕,心裡很不是滋味,出聲阻止他,“好了,你彆擦了。”
宗也很想吃那個蛋糕。
他們拍完照片,等出片的一分鐘,宗也戴好眼鏡,看著一步之外的薑初宜,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見她了。
後桌有個男生喊了幾次李相垣,宗也都沒反應過來。
薑初宜反應過來,立馬跟那群人說:“這是我送給他的,不是他偷的。”
幾天後,宗秀雲出院,醫生很快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下雨了呀,走路回去會感冒的。”薑初宜指了指旁邊,“我爸爸來了,我讓他送你。”
陳向良看她一臉掩飾不住的難過,出聲安慰道,“宗也出道的這幾年太累了,正好趁這段時間休息一下,也是件好事。”
宗也:“好。”
混亂中,宗也看見有人伸手摸向他的書包,終於說出來學校的第一句話,“彆動我媽的骨灰盒。”
看著她身邊一波波的人來又去,宗也終於鼓起勇氣走過去,小心翼翼地開口,“能跟你一起留個影嗎?”
剛走進教室,幾個人的視線都落在他手上。
宗也得罪了第一個人,理所當然被全班同學孤立欺負。但是他不在意這個。
他結巴道,“不,不用,我搭公交就行了,謝謝你。”
宗也猛地推了他一把。小男孩踉蹌幾下,跌坐在地,很快反應過來,撲上來和他扭打在一起。
薑初宜甩著相紙告訴他,“跟普通相機差不多,你按一下凸起來的東西,就會有照片了,很方便的,隻需要等一分鐘。不過相紙很少,你拍完了需要買新的。”
宗也不敢上前,默默跟著薑初宜出了學校。
...
宗也側眼,看到那輛停在路邊的黑色小轎車,又看了眼自己沾滿泥巴的球鞋,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無地自容。
“李相垣是吧。”薑初宜嘴裡重複著,確認了一遍,“等你長大了,自己賺錢,肯定買得起。”
小男孩接連被無視,有點惱了,伸手要拿他書包裡的東西,“你裝的這個黑盒子是什麼?玩具嗎?”
“初宜,我希望你彆怪宗也瞞著你。”陳向良露出一個微笑,聲音平淡,“我們和你可能有些不同,我和宗也都是過了很多苦日子的人,被很多人輕視過。我沒具體問過,所以不知道他出於什麼心理,不敢跟你提過去的事。但我猜測,宗也可能是麵對你的時候,依舊很自卑。”
宗也攥著拍立得,猶豫了很久。
“我們是初中同學,但是我已經不太記得初中的事了,我那時候一直在外麵拍戲,很少待在學校。”薑初宜低下頭,將手合攏握住,放在膝蓋上,“他沒跟我主動提過,所以我一直也沒認出宗也就是我同學。”
薑初宜的笑容天真又多情,“很好用,我來教你。”
初三上學期,薑初宜不知道從哪聽說,他經常打架,在班上一直被欺負孤立,沒有人願意跟他當同桌。
宗也轉過頭。
薑初宜每次來學校,都會被一群女生圍住問東問西。
他們說話的時候,宗也始終低著頭。
新年之際,奧運年伴隨著新年的到來,大街小巷喜氣洋洋,闔家歡樂,宗秀雲在家中第三次自殺,被送去醫院搶救。
在他搗鼓拍立得的時候,薑初宜問,“你能不能摘掉眼鏡?今天太陽很大,可能會反光。”
陳向良說:“你想聽我講講,我從宗也口中知道的,跟你有關的那些事嗎?”
薑初宜恍然,“哦哦,這個不是說送你了嗎,我家裡還有很多。”
那次之後,宗也對上學這件事漸漸變得沒有那麼抗拒,他很期待能見到她,就算不說話,遠遠看幾眼也行。
宗也遠遠地瞧過幾次。
她長得確實很好看,皮膚雪白,五官精致,笑起來也很好看,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聲音,都跟彆人不同。最重要的是,她為人大方親和,經常帶蛋糕分給同學吃。
宗紅雲出聲:“我是她妹妹。”
等活動散場,宗也起身,發現她座位上遺落了一個白色的塑料相機。
宗也退後一步,露出一種難以啟齒的神色,“我沒見過這個東西,有點好奇,我不會用的,你自己留著吧。”
宗也說:“不會。”
宗也心如鼓擂,心臟跳到他甚至胸腔泛痛,血液全數衝到耳膜。
“對,我是他姨媽。”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李、相、垣。”
10年,初二的夏天,那時拍立得剛剛興起,那天學校舉辦了一個活動。
宗也停住動作,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什麼,小腦袋也垂的低低的,不敢再說話,也不敢看她。
...
“不用謝啦。”薑初宜沒再堅持,把傘塞給他,囑咐道:“那你路上小心。”
薑初宜啊了聲,轉過頭,視線第一次落到他身上。宗也不敢對上她的視線,變得手足無措。
他忽然意識到,在薑初宜眼裡,自己應該跟這條流浪狗沒什麼區彆。
她一路小跑著去馬路邊,臨上車前,又朝他揮了揮手。
薑初宜勉強笑了下,“也是。”
薑初宜:“好,那我就放心了。”
“走路。”
她選擇的跳樓地點是那個房地產商開發的樓盤,宗紅雲哭天喊地,帶著年幼的宗也去鬨了幾次。
上台自我介紹時,麵對黑壓壓的一片同學,宗也緊閉著嘴巴,沉默了很久,都沒能說出自己的名字。
那天,她找到他問,“我跟班主任說了,想跟你當同桌,但是我不怎麼能來學校,你一個人坐會寂寞嗎?”
他愣愣地捧著她給的東西,站在原地,很久都沒走。最後,宗也還是舍不得撐她給的那把雨傘,把它和照相機一起抱在懷裡,用書包遮著,頂著雨跑回家。
那天,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場小雨。放學後,宗也拿起他們口中的拍立得,跟在薑初宜身後。
2009年初,宗秀雲把兒子托付給自己妹妹,選擇用跳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宗也不敢過去,像他這種人,彆說跟薑初宜搭話,他就連靠近她的機會都沒有。
薑初宜回答他:“我想聽聽。”
他們都挺臟挺可憐的。
等到放學,老師走出教室,那個小男孩帶著幾個人將他圍住,“你是不是啞巴啊?為什麼不說話?”
薑初宜就坐在宗也前麵。
他一直走在她後麵,她撐著傘,始終沒回頭。
他抬手,摘下厚重的眼鏡框。
學校外有一條林蔭道,薑初宜站在路邊沒有再往前走。
“不知道具體原因,宗也拖太久了。”陳向良皺眉,“他說前段時間看東西就開始出現墨點,當時去看了醫生,被診斷是飛蚊症。後麵工作太忙,就耽擱了,前兩天兩隻眼睛都看不到了,才來的醫院。”
因為姨媽每個月隻會給他一點點生活費,他一個人住在出租屋,每天都覺得很餓。
第二個是薑初宜,有名的童星,長得很漂亮。
宗也以為她是嫌被自己弄臟了,連忙道:“我給你擦過的,很乾淨。”
薑初宜盯住麵前這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宗也溫順地囁嚅:“我叫…李相垣。”
關上門,小護士才壓低聲音說:“彆問了,這個叫宗秀雲的患者這幾個月都送來搶救三次了,聽說老公拋妻棄子的,跟一個房地產商的女兒結婚了。也是可憐,那孩子都跟著休學了。”
她似乎在等人。
...
薑初宜把傘偏移一下,給那條狗也擋住雨。
雨越下越大,宗也走過去,把手中的拍立得遞過去,“你的東西,還給你。”
陳向良盯了她一陣,才慢慢道:“說過。”
兩人安靜了很久,薑初宜突然開口:“叔叔,宗也跟你說過我嗎?”
“之前我們一起錄節目,他就一直揉眼睛。”薑初宜愧疚地念叨,“我太粗心了,我當時就應該提醒他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的。”
一個女生大叫:“初宜,你的拍立得在李相垣這裡。”
“什麼?”她沒聽清。
他彎腰,將相機拿起,準備帶回去放到她的課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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