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平靜得像鏡子。頭頂一片天, 湖裡一片天, 造成一種湖天相接的親密景象。
孟璟入水後的三十秒,宋若還隻是震恐,接著她想到, 孟璟是會水的,而且遊泳技術非常好, 拿過獎, 算是半個遊泳運動員,因此她勸自己稍安勿躁。時間過去兩分鐘後,她開始不確定了, 接著想起來鯨魚的受傷, 傷得太重以至於名次都降了,說起來那次受傷還是為她擋災。腦海裡被可怖的想象所占據:湖底下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不用說水草叢生, 要是孟璟被絆住了腳怎麼辦?出門前,孟璟穿的是一件長款的黑毛衣, 要是毛衣被勾住了呢?她想奮力遊走,但是舊傷突然痛起來…
這念頭在腦海裡轉了兩次, 幾乎就和已經發生沒有什麼兩樣了。
她四肢發涼,想到呼救, 可是張張嘴, 發現自己嗓子發不出來任何聲音。
況且這周遭圍過來看熱鬨的人, 都是些老弱。向誰求救?
這時候, 她發現自己跪在地上, 猛然站起來,往公園入口處的管理處跑過去,也不知道是怎麼交流的,囫圇說清楚了有人落水,請他們搜救。
那個穿著門衛製服的大叔跟著她往湖邊跑,一邊和對講機那邊的同事喊話,喊完了還叫著她安慰說:“姑娘你彆哭,我們這裡船現成的,也有水性好的——”
那邊匆匆忙忙奔來幾個與大叔一樣服色的男子,彼此問了幾句,就開始脫製服。宋若隻聽見自己一個勁兒地在催人家,“請快一點……”
這裡正忙成一團,幾個人要往下跳,平靜無波良久的水麵轟的一聲,引得岸上眾人不由得嘩然。
水麵,一顆濕淋淋的腦袋冒出來。
距離岸邊大概十米遠的地方,孟璟舉著手裡的東西揮了兩下,“我找到啦 ,老婆!”
鯨魚熱情洋溢的笑容,仿佛入水之前麵色鐵青的另有其人。
宋若四肢有種回暖的感覺,清晰地感覺到血液流動的軌跡,暖流一樣。她想對孟璟說句話,張了張嘴,嗓子發緊。
脫得隻剩汗衫的幾個大叔麵麵相覷,對望了幾眼,哆哆嗦嗦又把衣服穿回去。宋若在一旁鞠躬致歉。她最先叫來的那位,歎了口氣,小聲說:“姑娘,這是你家裡的?是不是這裡不太對勁?”
大叔點著太陽穴,“看著長了這麼個好樣貌,怎麼傻裡傻氣的,聽她說的,剛剛不是失足落水,她是跳下去找東西了?不說危不危險,這皮都凍破的天,她不知道冷熱對吧?”
宋若能說話了,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大叔見湖裡那個遊過來了,點點頭,“家屬看緊點。”
宋若還是道歉。
“你也不容易,我走了。”大叔滿臉的歎惋之色。
孟璟從水中鑽出來,就發現剛剛還很寂寥的岸上,此時已經圍了十幾個吃瓜群眾了,見了她冒頭,都喝彩,最詭異的是,幾個穿著保安製服的大叔正脫衣服,似乎是要跳水的樣子。她心裡有點無語,難道她下水很久了?引起恐慌了?
她在湖水裡發出的呼喚沒有得到未婚妻的回應,於是她快速地遊到岸上,將鏈子獻寶似的遞到她跟前一現,試圖撒嬌:“老婆,你看,沒丟。”
未婚妻垂著眼睫毛,連抬眼看她都懶得看,兩個眼圈紅紅的。
孟璟撓撓後腦勺,體感自己好像又闖禍了,目光如刀橫一眼瑟縮在一旁安靜如雞的罪魁禍首梁左左。她想拍拍未婚妻的肩,一抬手,袖子還滋啦滋啦往下淌水,周身都濕漉漉的,拍拍小藥瓶,就得在她乾爽整潔的衣服上留下個水漬,更彆提攬她入懷哄哄,不具備可行性。
因此她隻規規矩矩站著,柔聲說:“彆擔心啊,我遊泳冠軍嘛……”
倏忽一陣風過,她給凍得一個激靈,上牙磕了下牙,話也隻說了一半。自己也覺得這個馬後炮沒有什麼補全的必要,就安分守己把鏈子係好,準備係好了立馬收拾梁小左。
可沒來得及戴好,就有一隻手伸過來,將那鏈子取走了。孟璟愣了愣,發現是未婚妻。鏈子她拿走了,再將一件衣服遞了過來,是她身上的白羽絨外套。
現在未婚妻身上就隻穿著一件灰色的打底毛衣了。
“我不要,你穿著,會冷。”鯨魚仍舊不肯認輸,“我身體好。”
“穿上。”未婚妻忽然說了特冷峻的兩個字。
孟璟:“……”有種要做受的預感,她擺手,“不了,回去吧。”
她的婉拒並沒有讓小藥瓶收手,她將那件衣服強行替她披在外邊。
“……”這下好了,弄濕了,未婚妻也沒法再穿回去,孟璟挑挑眉頭,將衣服裹裹緊,盤算著如何得體地威脅那小子,宋若卻先說了:“回家。”
說著也不拉任何一個人的手,率先走在前邊。
三人回到家時,宋小青夫婦倆剛到家,坐在茶幾那裡喝水。
梁小左戰戰兢兢的,一路都提心吊膽,表姐雖然沒發脾氣,可他總有一種大禍臨頭的預感。他們一進屋,宋小青哎唷一聲站起來,驚問:“孟璟這是怎麼了?”
宋若喊了一聲姑媽,也不給彆人說話的機會,問表弟:“你最喜歡那個變形金剛,是不是?”
梁小左瑟瑟發抖:“你想乾嘛?”
宋若點點頭,徑直去放玩具的那個架子上拿了那盒子,轉身就往門外走。梁小左撲上去抱住她的腿,哇地一聲哭出來,“你做什麼啊。”
“扔湖裡去啊。”宋若低頭看著他,“你不是亂扔彆人東西麼,那你的東西,彆人自然也可以扔了。”
宋小青見三個人搞得這麼一團糟,連忙上來問話,宋若閉口不言,梁小左隻顧嘶吼,跳起來要搶回玩具。孟璟將姑媽拉到一邊,三言兩語簡單陳述了一下事實。
“梁小左!”宋女士大喊一聲。
孟璟換好了乾淨衣服,捧著一罐薑湯小口啜飲,身上還裹了一床毯子,眼睛朝陽台上罰站的小朋友看著。她不知道這種程度的麵壁思過算不算體罰,總之她還是消氣了。畢竟她是個胸懷寬廣的人,哪裡犯得著跟個小孩計較。她所苦惱的是另一件事。
孟璟捧著薑湯回到房間。
未婚妻仍舊在那裡端坐,目不斜視。
從午飯到現在下午四點,未婚妻已經有半天沒同她說話了。
孟璟捧著杯子挨著她坐下,“未婚妻,怎麼不理我啦。”
宋若挪遠了一點。孟璟於是又挨過去:“你生什麼氣嘛。”
宋若在寫一張字帖,鯨魚熾烈的眼神一直火燒似的貼在她身上。
“把鏈子還給我。”孟璟將手遞到她跟前,攤開來。
宋若的眼神總算動了動,看一眼她那隻手,輕輕推開。
“你過分了啊,送我的,怎麼可以伺機回收。”
“……”宋若放下筆,側頭看了她一眼,“你…”
“我什麼呀。”孟璟嘟嘟嘴,“還我。”
宋若站起來,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扶著額頭,“孟璟,你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說完,好像不能與她待在同一個屋子似的,起身出去了,隨手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