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樺曾說節目並非雙方初遇, 楚月怡卻一直想不起細節,她後來也想靠糾纏得知真相,但他偏偏像悶葫蘆,死咬著都不鬆口, 根本不給她線索。
時光樺不想提及, 原因非常簡單,他覺得初次見麵狀態好差, 倘若她都已經忘卻, 似乎不用特意去聊,哪想到她對自己印象還不錯。
楚月怡驚訝地瞪大眼, 她注視著時光樺的深色眼眸,拚命跟記憶中的人聯係起來,如今腦袋一片混亂, 顫聲道:“你……”
時光樺輕鬆道:“我當時狀態也不好, 本以為你應該忘了。”
楚月怡:“……”其實你本以為是對的。
楚月怡哪料到自己無心一句話會詐出真相, 連帶記憶都飄回那個悶熱而煩躁的夏天。
蟬鳴陣陣, 萬裡無雲。太陽蒸烤大地, 猶如空中火傘。校園裡,表演係教室裡的學生們越來越少, 他們最近都在各自奔走, 尋找著畢業後的出路。
藝術院校不會阻攔高年級學生實踐, 表演生臨近畢業都會簽約經紀公司,有時候還有老師幫忙溝通及聯係,這是他們踏上社會的第一步。
炎夏的操場邊,白依漾捏癟手裡的易拉罐, 以漂亮的拋物線將其丟進垃圾桶裡,嘀咕道:“你看最近班裡那幾個, 剛簽完尾巴就翹上天,我瞧童星都沒有他們N瑟……”
雖然大家都是同學,但關係卻親疏有彆,尤其混跡在浮華行業,在校就知道跟有前景的人多聯絡。班裡有些人簽約大公司,起步點就不一樣,少不了要炫耀一陣。
楚月怡:“因為公司挺厲害吧,而且確實簽得不錯。”
白依漾嘖一聲:“公司厲害又不是他厲害,你也就是暫時還在挑,他簽的那家不也找過你。”
楚月怡原本坐在操場邊摸魚,她聞言抬起頭來,又瞧瞧四下無人,索性坦白道:“其實我剛簽完。”
她不想在人前顯擺,但白依漾不是外人,告訴對方也沒事。
白依漾:“唉?哪一家?”
楚月怡說完公司名字,又補充道:“因為說可以安排一部好戲,所以我想了想就答應這家,而且他們以前做的劇很好。”
白依漾驚歎:“確實很好啊,而且還有國際影後,說不定能有海外資源,你的戲也敲定了嗎?”
“已經試過好幾輪,暫時沒簽合同,但應該沒問題……”楚月怡猶豫道。
她不愛說沒保票的事,不過劇組定妝照都拍完,那個角色也不再找人試戲,連總導演都跟她見過麵,按理說不會再有差錯。經紀人李柚跟劇組擬合同,她隻要最後簽字就好。
“哪部戲啊?不是這家公司的麼?”
“不是,其實就是《卷宮簾》,我記得是幾家聯投。”
“天,居然是這部,那你出道作的男女主就是大腕,不是說有好幾百演員去試戲嘛……”白依漾發自內心替友人高興。
“……但我隻是配角。”楚月怡又道,“你決定好簽哪家沒?”
白依漾長歎一聲:“再看吧,先瞅瞅我家那位能刨來啥,不然我跟他談有什麼用,就聽他整天在那裡瞎吹。”
楚月怡了然地點點頭,白依漾的男朋友大都非富即貴,說實話楚月怡記不清他們的臉,更換速度著實有些快。
她有時覺得白依漾缺乏安全感,對方迫切需要汲取他人的力量及愛,這種特質就會呈現在親密關係上。她無法評判這件事對錯,兩人的原生成長環境就不同,貿然點評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楚月怡跟白依漾在校生活四年,知道白依漾父親有嚴重家暴傾向,可以為一點小事對母女大打出手,這是楚月怡完全無法想象的生活。即使楚聞嶽跟她頻頻鬥嘴,但絕不會彰顯可怕的攻擊性。
白依漾假期不願意回家,就會在楚月怡家借住,聊起一塌糊塗的童年。她厭惡她的父親,卻由於高昂學費,必須從他手裡拿錢,徹底陷入無解循環,直到大學後才有所好轉。
當然,白依漾身上依舊留有很多舊痕,她對男性天生不信任,卻總找有錢人做男友,還有潛藏心底的膽怯,在楚月怡家裡碰碎一隻碗都要擔驚受怕好久,或許是過去的噩夢如影隨形。
不過傷痕總會愈合,楚月怡覺得好友現在自信起來,已經逐漸脫離糟糕不堪的記憶,卻沒料到有一天深淵下的隱雷會炸傷彼此。
帝都之東,幾座大樓駐紮在此處,這是劇組籌備建組的老地方。
後來,隨著文創政策的激勵,越來越多影視公司在此紮根,老舊的建築物也被翻新,成為藝術氛圍濃厚的文創園。
當然,這裡現在魚龍混雜,都是灰撲撲的矮樓。
樓內,楚月怡聽演員副導演說完消息,她隻感覺後背發寒,不敢置信地重複:“您剛剛說新演員叫什麼?”
“我知道你也很難受,畢竟咱們都聯係那麼久,但事情確實非常突然,我也有跟李柚解釋……”副導誤以為楚月怡還是學生無法接受,他自然好聲好氣地搬出官話,希望能安撫她的情緒。
“沒關係,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就是好奇新演員……”楚月怡垂下眼眸,她硬著頭皮撒謊,試探道,“想知道自己還有哪裡需要進步。”
“啊,那人好像也是你們學校的。”
果然。
並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
走廊裡,楚月怡無法形容此刻複雜的心情,她直接打電話給白依漾,然而那邊遲遲沒有接通,加上樓道裡都是來往人群,實在不是多做停留的好地方。
楚月怡四下看看,她瞥見一間微敞開門的房間,似乎是錄音棚旁配備的休息室,由於錄音棚內不能隨意吸煙,工作人員常在此用餐休息。
現在是工作時間,休息室裡沒有人,僅有角落裡擺著黑色雙肩包。
楚月怡站在屋裡打電話,她發現白依漾不接,又開始撥微信語音,依然沒有半分動靜。
即使她知道對方或許是習慣性犯錯後躲閃,但麵對石沉大海般的狀況,依然無法壓抑心底委屈,眼淚下一刻就要湧出來。
她在冷靜時能將好友性格剖析透,她知道對方所有的瑕疵及問題,可她其實也是普通人,同樣有被逆境擊倒的時刻。
她並不是無所不能,但她希望展現出來好的,也就打造出完美麵具,
另一邊,時光樺借身體不適從無聊會議中抽身,他剛剛回國水土不服,現在戴著黑色口罩,拉上連帽衫帽子,依然覺得渾身不舒服,完全不知道自己回國的意義。
電視劇《卷宮簾》配樂由時光樺所在的團隊承製,然而他極不適應國內的工作環境,更沒辦法跟老油條們打交道。
他及鄒乾等人在海外由於國籍被排擠,回來依然被國內同行打上濾鏡,成為奇怪的異類。他們似乎不屬於任何一邊,雙方都無法認同他們。
國內同行才不管時光樺等人是不是國人,在他們看來這隻海外團隊衝擊原有市場,影視劇配樂交由外麵的人做,也就代表蛋糕被瓜分出去,自然少不了惡意歪曲。
時光樺本來就不擅長處理複雜人際,實在聽不下去無營養的長篇大論,打算拿好自己東西先走,等真要聊正經業務再說。
他被夏季重感冒所擾,現在整個人昏昏沉沉,然而進休息室拿包卻驚覺有人,一時不知所措地望著此幕,不敢去拿角落裡的雙肩包。
“啊,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楚月怡落淚被人撞破,她慌慌張張拭去眼角淚水,又強行擠出客套僵笑,“我馬上就……”
“……”
她話音未落,豆大的晶瑩淚珠卻不受控製地滾下,想要匆忙地將其壓下,卻換來愈演愈烈的效果,明明嘴角勉強有笑意,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時光樺麵對她複雜的神態,他沉吟數秒,低聲道:“不想笑就彆笑了。”
她可能覺得在人前流淚很丟臉,想要飛速地控製自身情緒,用笑容來掩蓋自己,然而卻適得其反起來。
時光樺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他隻是單純認為這樣很累,現在同樣有些惶惶然。
人或許就是這樣,沒人時還能調整,有人時更克製不住淚水。楚月怡被人撞見糟糕的狀態,緊接著就發出悶聲嗚咽,破天荒地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