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準誤會了,先在心裡咬牙,心想這真是個登徒子,分明成了親,卻還對著彆人笑!可憐他的姒姒上當受騙,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成了親……
他心裡百轉千回,然後就聽見常青叫了一聲姐。
薛準:“……”
他偏頭咳嗽了一聲。
常青聽見動靜,微微回頭,看見他的時候微微一愣。
兩人對視。
常青下意識地行禮:“先生好。”
薛準麵色一窒。
梁安臉都綠了。
寂靜蔓延,常青忽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冷,麵前這位中年人氣勢竟然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心裡發慌,麵上卻鎮定:“想來是小子擋了先生的路,先生先請。”
他將姐姐拉到身後,側身給薛準讓路。
薛準本來隻是跟上來看一眼的,這會兒被發現也有點尷尬,好在他反應快,麵不改色地帶著梁安朝前走了。
等離得遠了,梁安小心地看了看薛準的臉色,沒敢說話——被當著麵叫先生,不就是說陛下老了麼。
現在在薛準的心裡,沒有任何事情能比說他年紀大了更紮心的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薛準帶著他繞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薑肆的藥鋪跟前。
這會兒薑肆已經不在外麵了,從他們站著的那棵樹底下也看不見薑肆的影子。
梁安問:“陛下要不要進去看一看?”
薛準搖了搖頭。
他默默地站著,隻覺得,腳上好像墜了千斤重的墩子,怎麼也抬不起來,不僅抬不動,還帶著他整個人都往下墜。
藥鋪一樓。
這鋪子買的時候就自帶了一個小隔間,低矮一些,但也能呆人,薑肆在上頭鋪了毯子,閒暇時候就坐在上頭曬太陽。
許雲霧這會兒就歪在她邊上,一邊朝外看,一邊問:“你瞧他那可憐樣子,真不去看他?”
薑肆說不去:“要是真到他跟前了,他以後指定不會來了,或者找個更隱蔽的地方躲起來。”
那會兒她一抬頭就看見梁安的影子了,要不說還是梁安機智聰明,他在窗戶跟前輕輕一晃,就把薛準在那裡的消息遞給她了。
要不然薑肆也不會故意和常青走得近。
她就想看看薛準會不會生氣。
誰知道薛準後頭跟著常青走了。
許雲霧說:“你這法子也不頂用啊,瞧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薑肆:“沒辦法,他非和個烏龜似的縮起來,我還能硬撬殼不成?”
許雲霧:“我覺著你得換個法子,這樣激將法來來回回都沒用,說不定薛準還真以為你沒了他能過得更好,到時候徹底縮回去了。”
“那你說,還能怎麼辦?”薑肆歎氣,“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自恃對薛準那樣了解,知道他心裡都在想什麼,又是因為什麼原因退縮,可她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讓他擺脫那樣的畏懼。
薛準的畏懼並非是害怕他們倆不能相愛,他畏懼的是自己的年老衰弱,畏懼的是自己無法給薑肆更好的未來。
隔著一條長街,他們各自在兩邊,中間分明車馬喧騰,無數行人來往聚散,偏偏於薛準來說,這條人人可行的路,就像是一道天塹,一處深淵,叫他不敢踏上,無法前行。
柳絲輕飄,過了很久,他終於回頭問梁安:“最近京中適婚的人都有哪些?”
梁安眨了眨眼:“這……還挺多的。”
薛準的一顆心慢慢冷卻下來:“回頭列個冊子送到我那裡吧。”
梁安先說好,然後低頭琢磨著他的用意。
到了傍晚,來送消息的小太監就到了薑肆的住處。
梁安沒說薛準預備乾什麼,隻是說了今天白天的事情——他冊子可還沒準備好,萬一陛下又反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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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的動作其實也挺快的,主要是京中適婚的人雖然多,可那些歪瓜裂棗,他還是有點眼力見沒有挑進去的,就這樣刪刪減減,還列了一指厚的冊子呢!
東西送到薛準的案頭,他刻意沒去看。
他手頭的折子拿起又放下,眼睛還是忍不住地落在那本冊子上。
他有些難過,又有些猶豫,一遍遍在心裡問,難道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外頭忽然下起了大雨,梁安正在外頭叫人把院子裡的花收拾起來,隔著殿門,冷空氣一點一點侵襲,吹動了案邊的燭火,明暗晦澀,飄飄搖搖。
薛準的手放在冊子上,始終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