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 55 章 他們都遲到了(2 / 2)

外頭的陽光真好,斜斜地照進來,順著掀起的簾子攀爬而上,落在薑肆的手上和臉上,泛著金色的光。

薑母這些年念佛,夢裡常見佛光,就像此刻一樣,那些佛光攀附在女兒身上,送她到達彼岸。

她吃齋念佛了一輩子,期待著女兒能夠在死後也能獲得安寧,不再痛苦難安。

即使是多年以後,她也記得那時薑肆下葬,薑家想讓薑肆回去下葬,薛準不肯,一定要讓她按皇後之禮,住進自己的陵宮裡,薑家怎麼可能掰得過他的手腕子?隻能順從。

薑母跟著許多其他的命婦們一道進宮,棺槨裡分明躺著她的女兒,她卻隻能和彆人一樣,隨著唱禮太監聲音的起落,一哭、一哭、再哭。

連痛哭也不能夠。

她總覺得,這是對她的懲罰,罰她和女兒的間門隙,罰她畏懼丈夫的威嚴不和女兒親近。

既然不肯親近,那就一輩子都沒有再親近的機會了。

是她的錯,是她的過。

薑母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經病得起不來身,是不是家中的人都瞞著自己或許已經病入膏肓、行將就木,不然自己怎麼會回光返照,看見薑肆站在自己的麵前?

她遲疑地伸手,想去伸手抱住女兒。

可她看見薑肆臉上怔怔的表情,手又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縮回。

葉清訝異地看著自己的婆母坐在床邊,像是想要靠近,又有些畏懼和後悔,夾雜著幾分說不出的膽怯。

她怕薑肆有什麼異樣,連忙伸手去扶薑母,笑著道:“婆母,陛下派來的楚女醫來了,叫她給您診一診脈吧?”

她提醒她,這是陛下派來的女醫,也是她們要幫忙解決身份問題的女孩兒。

但薑母充耳不聞,隻是執拗地看著薑肆。

臨到進門的時候,薑肆的忐忑已經到達了極致,可進了門,她不知是緊張過了頭還是怎麼的,忽然便平靜下來了。

這會兒葉清將薑母的手扶起遞過來,她便認真地垂著頭診脈。

指尖觸碰到薑母,還未怎樣,她的手腕就被抓住,薑母的力道大得嚇人。

她含著淚喊:“一娘!你回來了?”

薑肆從前也被抓過手腕,楚母抓她的時候是想要借勢問她要錢,看似是抓住了,其實是將她推開。

薑母抓住她,好像是不敢置信,以為自己死去的女兒回來了,她拚命地抓住她,是想讓她回來。

薑肆的手腕發疼,就能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氣。

或許是手腕太痛,或許是她太怕痛。

她的眼淚瞬間門掉了下來。

眼淚像是斷了線一樣,怎麼也止不住,她總覺得自己幻聽,怎麼聽見眼淚轟隆隆地墜落,砸在地上,濺起塵埃,又將過往的那層不知道還存不存在的隔閡、摻著記憶一起,砸成了碎片。

薑母放聲大哭。

葉清不知所措地看著麵前的兩個人,一個痛哭,另一個雖然沒有哭出聲,卻也在默默地掉眼淚。

而不過片刻,屋裡的哭聲驚動了彆人,葉清聽見隔壁房間門的門吱呀一聲響,雜亂的腳步聲衝進來:“母親!”

三弟薑淮率先進來,身後跟著默默的薑讓。

一進門,薑淮就奔到床邊,他來不及看旁邊坐著哭的薑肆,而是先去看自己的母親:“您怎麼了?”

他慌張失措:“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您說話,彆嚇我!”

他又喊薑讓:“大哥!”

薑讓沒動。

從一進來,他的目光就落在旁邊的薑肆身上。

嫩黃夾襖,水綠線裙,她的右手被薑母緊緊抓住,左手卻無意識地攤開,眼淚順著臉頰往下落,在她的掌心聚成小小的一汪淺窪。

光下晶瑩的一團,仿佛能照出許多往事。

——

“哥哥,你看我的眼淚,好像一個池塘。”

“哥哥你怎麼不看啊?”

“有什麼好看的?”小少年翻過矮牆,伸手,“不就是被樹杈子刮了一下?你快下來,彆被看到了,我等會還要去學堂。”

“哦,好吧。”紅著眼的小姑娘可惜地把手鬆開,積攢的那一點眼淚就落進了土裡,她張開手,小心地跳進兄長的懷裡。

“下次再也不帶你翻牆了,爹娘肯定又要罵我。”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還有上上次、上上上次。”小姑娘做個鬼臉:“哥哥是個撒謊精!”

“……”

撒謊精薑讓扯下自己腰間門係著的帕子,把妹妹刮傷的胳膊綁住,然後去拉她還帶著一點潮意的手:“行行行,走吧,先去醫館。”

他歎了口氣:“又要遲到了。”

——

薑肆死的那天,他在裕王府的門外和晚歸的薛準碰了麵。

手裡都拿著各自千挑萬選的生辰禮。

可是他們都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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