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安靜了一盞茶的時間。
正坐於上首的天子打破寂靜:“怎麼都不說話了?”
周紹元完全不似在離月麵前一般還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脊背挺直單膝跪地:“陛下,聖主不乘危而徼幸,既然已經知道世家派人刺殺,何不回宮避險以防萬一?”
天子抬手打斷周紹元:“宮裡就絕對安全嗎?”
周紹元沉默一瞬。
先帝將前朝後宮搞得一團混亂,宦官外戚世家爭權奪利,各地時有叛亂發生。
若不是新君上位,手段狠絕不留情麵。
說句不好聽的,群雄並起、割據一方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當今在登基前不過是先帝眾多皇子中身份最不起眼、不被宦官世家外戚看在眼裡的一位罷了,卻能在最後成為勝利者,一眾兄弟死的死,殘的殘,足以看出他的謀略手段。
故而他上位後毫不猶豫地清洗朝堂,可以說登基前兩年,上京的血腥味一直揮之不去。
現在權宦與外戚已經消失無蹤,偏偏剩下一些樹大根深、苟延殘喘的世家,抱著往日的容光,對當今恨不得噬其肉、碎其骨,抓住機會就如同禿鷲啃食腐肉一般一擁而上。
至於宮內……有些看不清形象想要如前朝一般擁有插手朝政權利的宦官,也確是不可忽視的威脅。
英國公此時終於道:“那請陛下允許紹元護衛左右。”
與許多認為當今手段過於酷烈的朝臣大儒不同,英國公是十分欣賞如今這位陛下的手段的。亂世用重典。
隻是有些時候這位十六登基,而今不過將將弱冠之年的陛下,很多時候過於任性,有些……不將自己的性命當作一回事。
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偏偏這位年輕的君上往往有些哪裡危險哪裡跑,尋求刺激的意味。
雖說最後陛下總能獲得不菲的收益,但這就像在懸崖峭壁走鋼絲,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英國公相信周紹元會以性命護著陛下。
天子漆黑的雙眸銳利地盯著英國公看了會。
英國公麵色如常。
片刻後,天子鋒利的唇瓣微勾:“先不說這個,之前被人告到我麵前的那樁風流韻事,你早年在江南被人算計同青樓花魁一夜風流的那個孩子,聽說已經接回府中了?”
很快,天子就有些驚奇地發現,他的左膀右臂,一向嚴肅冷酷的英國公,以及年輕氣盛除了自己弟弟周紹英幾乎沒把誰放在眼裡的周紹元,眉眼都默契地溫軟了下來。
這讓原本就並不是隨意提起的天子,真正對這位從前不放在眼裡的小可憐好奇起來。
最近世家跳得歡,他並沒有十分關注英國公府內動向,英國公府的消息都被他暫時擱置。現在看來他或許錯過了不少。
他修長蒼白的手擱置在小案上,壓著一封信。
“那孩子……叫離月對吧。”
英國公同周紹元同時抬頭,顯然隻是一個名字就能牽動他們的情緒。
天子指節輕敲桌麵,在寂靜的室內發出悶響:“他最近也來了白馬寺,為太夫人上香。”
這件事英國公和周紹元都知道,隻是不知天子為何驟然提起。
天子坐在上首,能清晰看見兩人的神態變化:“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這兩日在白馬寺,他彆的地方一概沒去,日日都在竹林外欣賞風景。”
說到這裡,天子低沉冰冷的嗓音帶了明顯的好奇:“英國公府的小少爺,最愛的竟然是白馬寺平平無奇的竹林?”
天子的疑惑並不奇怪。
如果當事人不是離月的話。
英國公和周紹元得知這個消息,必然也會懷疑對方的用心,甚至揣測是否是世家一派的人。
白馬寺香客眾多,風景甚美,偏偏這處竹林十分平平無奇,往日也並不引人注目。情報處設在這裡,未嘗沒有隱於鬨市之意。
才站起來的周紹元“唰”一下又跪了下去,這次是結結實實兩個膝蓋碰到冰冷的地麵。
“陛下,離月單純,或許是受了誰的教唆,絕對沒有壞心。”
天子沒有說話。
英國公和周紹元麵色有些難看。
片刻,天子將手邊的信紙隨手塞入香爐點燃:“我也沒懷疑什麼,就是對你們家的小少爺有些好奇。”
這兩天回稟的暗衛都跟丟了魂一樣。
天子是從最黑暗殘酷的地方一路走上來的,故而此時他的確對這個叫離月的少年起了一點探究的心理,卻並不多。
或許是一個頗有手段,又長得不錯的少年。和前朝世家禁宮宦官的威脅相比,並不算多重要,在天子心底留下一點波瀾後很快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