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月目光掃視了一圈今日過來的眾人,確認裡麵大半都是極熟悉的麵孔。
那些在夢中高高在上不將他放在眼底的世家權貴,在他目光看過去時,迅速彆開眼睛,不願同他對視。
仿佛他是極可怕的瘟疫一般。
今天是離月期待很久、想要在眾人麵前揚眉吐氣,光鮮亮麗出場的日子。
但結果好像同夢中景象沒有兩樣。
難道出身就永遠不可更改嗎?想到這裡,離月短短沮喪一瞬。
吸引眾人心神的小侯爺,比園中開得最盛的花還要殷紅的唇瓣抿著,含了朝露星子的黑眸帶著明顯的不快。
他在原地站著,場內安靜許久,英國公開口:“阿月,過來。”
小侯爺就踩著不太愉悅的步伐去了英國公身邊,他坐到英國公右手邊,拽了拽英國公垂下的衣袖:“父親,怎麼大家都不說話?”
這是他期待已久的日子,他儘力想要表現得十分雲淡風輕,卻還是忍不住質問道:“大家是不歡迎我嗎?”
這句話不大不小,因為場內過於安靜,以至於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抱怨。
殊色無雙的美麗少年,輕輕蹙一下眉都讓人心痛。
此時他碎珠般明潤的眸子帶了淡淡的失落,這讓眾人終於回過神來。
他們意識到方才的反應讓少年誤會了。
有人眼底立即露出急切,想要向離月解釋什麼,卻在目光落在離月臉頰後短暫失語。
於是錯過解釋的時機。
而在眾人印象中向來冷峻的英國公,此時聽見幼子的話,眉眼幾乎立刻柔和下來,他抬手輕撫幼子單薄的脊背,簡短安撫:“沒有。”
他環顧今日參加宴會的眾人,壓下心底因為眾人覬覦或驚豔的眼神而生出的淡淡不悅和擔憂:“沒有人會不歡迎你。”
離月不信英國公的話。
他望了眼被眾人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中心的周邵元和周紹英,疑心他們在自己來之前議論自己,他壓著心底因種種猜測而起的陰暗情緒,偽裝相信了英國公的話,點了點頭。
族譜上得很順利。
那些原本準備摩拳擦掌準備為難離月一下的族老們,幾乎將離月誇出一朵花來。
離月雖然並不相信他們滿口的誇讚之詞,但心底終究是因為這些吹捧而生出些得意來。他想,自己果然是得上天眷顧的,不然他怎麼會做那樣一場預知未來的夢呢?
也因此成了皇帝的救命恩人,還揭開了自己的身世真相。
上完族譜後,離月也擁有了代表成為被承認的英國公府後代的正式的名字,周紹月。
這讓原本心情不好的離月,心上的陰霾終於散去不少。
離月被英國公帶著認了許多姻親。
這些人離月大多認識。
這也是第一次離月清楚地感覺到大家對他態度的巨大轉變。
在夢中,對他態度冷淡無視,厭惡他的身世、鄙夷他手段不高明的權貴姻親們,每一個看見他都露出或親善或和藹的態度。
他們說話輕聲細語,句句都捧著離月,沒有一句話讓人不開心,他們送了離月許多珍惜的禮物,邀請離月去他們家做客,甚至還有一些在夢中瞧離月不起的人家,表示想要同離月結親。
離月是很相信自己做的那場夢的,事實上他後來的許多夜晚反複做過這個過於漫長又痛苦的夢。
沒有一個夢比這個更讓他難過。
也沒有一個夢比這個更讓他身臨其境。
最重要的是,裡麵很多事情,都在往後的日子裡一一得到證實。
故而離月是十分肯定這些人心底必然是厭惡極了他的。
但是現在他們卻要在自己麵前眉開眼笑地說漂亮話誇自己。
離月將他們態度的轉變,歸於自己身份同夢中的不同。
夢中他雖然住在英國公府,但府中甚至沒人稱他一聲少爺,口口聲聲都是離月公子。分明也是英國公府的血脈,卻仿佛寄人籬下的親戚一般。
他還記得夢中對周紹元和周紹英兩人與自己完全不同際遇的嫉妒憤恨。
他覺得國公府的一切本就應該有自己的一份,他結交權貴、努力學習那些讓他很討厭的文章、想儘辦法踏入朝堂,但最後卻一無所有。
所有他在夢中那樣焦灼、渴望得到的一切,現在他都唾手可及,這些人再瞧不起他,方才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現在也要因為他王爺外孫的身份、他的侯爺爵位而對他流露善意。
原來真正得到權利,滋味是這樣美妙。
看著這些人再討厭自己,也必須不能在他麵前表露自己情緒的模樣,離月輕輕笑了一下。
他心尖流淌著蜜糖,眼底是對更大權利的野望。
他開始想要得到更多了。
他不想失去現在的一切。
離月沉浸在快樂甜蜜中,所以他沒有注意到,周圍在某一刻忽而變得鴉雀無聲。
烏發雪膚、清艷絕俗的少年,一顰一笑原本就讓人不能忽視。
所有人對離月的稱讚都是真心實意,他們甚至心底隱隱後悔曾經對他的汙蔑詆毀。
這樣讓人驚異於凡塵世俗竟然能有的殊色,他想要天邊的月也有人願意窮儘所有為他摘下。沒有人能將不美好的詞語落在他的身上。他們隻在後悔今日帶來的珍寶不夠稀有貴重,今天的衣著不夠得體精美。
他們想要日日見到離月。
他們甚至在心底責怪英國公先前將人遺棄在外十六年太過冷酷絕情。
如果是他們,必將離月視若珍寶。
不過看英國公如今的態度,必然也是對離月溺寵非常。
但現在沒有人會奇怪或猜測有什麼陰謀。
這樣的人合該被珍惜地捧著。
離月跟著英國公認了一圈姻親,終於看見自己今天最想見的人。
他親親熱熱叫了聲:“舅舅!”
穆州今日穿深藍色長袍,因為才從邊關回來不久,他皮膚微黑,眉角帶了一道入骨的刀痕,那是一道致命傷,差一點就戳進他的眼眶。
儘管他打扮同多年前還在上京時沒有兩樣,但無論是將衣袍撐起弧度的肌肉、還是眉眼間揮之不去的淡淡血煞氣息,無一不表示麵前的人是鎮守邊疆、手中沾著無數敵人熱血的將軍。
此時這位即便帶著自己的兵深陷包圍圈也能十分冷靜去評估生路的將軍,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離月挽著穆州的胳膊,隻覺得這位舅舅的手臂是真的比他臥房內的黃花梨木椅還要硬幾分,這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不過為了和穆州多多親近,他還是忍耐下來,即便穆州不說話,他也能自己聊下去:“舅舅,外祖父身體如何?”
他眼底帶著真切的關心,畢竟在他心裡,外祖父是宗室王爺,那必然是他的一座靠山:“很嚴重嗎?以至於今天來不了?”
少年還未及冠,身量未足。還在生長中的骨肉,同穆州這樣刀劍中磨練下來變得堅硬如鐵的成年人完全不同,是有些稚嫩的軟的,他貼著穆州,讓穆州呼吸都不敢過沉,仿佛不用多大力氣就會讓尚在成長中的少年的骨頭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