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將小侯爺放在床上之前,小侯爺已經陷入了深睡。
林木輕輕將離月放在床上,整個過程中他一動不動,霜白的臉頰在接觸到軟枕時自動蹭了一下,濃密纖長的眼睫在粉白的眼瞼處投下一圈陰影,看上去分外乖巧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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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月在冠禮的前一日住到了皇宮,隻是本應在承明殿休息的他,於淩晨驚醒,匆匆披了一件大氅,穿著鞋就往跑宣室殿跑去。
他身後還跟著為他守夜的小竹,但他從始至終沒有回頭,仿佛被什麼很恐怖的存在追著一般。
到了宣室殿門前,離月腳步才慢了下來,但沒想到已經是半夜,宣室殿此時竟然是點著燈的。
守在門口的大監看見離月顯然也有些驚訝,還有些心疼,他連忙上前:“小侯爺,您怎麼來了?”
離月黑潤的眸子在冬日的冷月下分外明亮,仔細看似乎帶著不明顯的水汽。
“我找兄長。”往日驕傲矜貴的小侯爺,此時語氣竟然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惶急。
小竹始終靜靜跟著離月,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聽出離月語氣中的恐慌後,他猛然抬頭,深色的雙眸在夜色中遙遙望著離月的背影。
小竹說不清此時他心底的感受是什麼。
但他仿佛回到了兩年前,他還是那個卑微的雜役小內侍,捧著比他命更貴重的琉璃盞,懷揣著一點不甘的野心,麵朝宮牆跪下。
那時尊貴美麗的小侯爺對他來說,是某然窺見的無邊風月,是高懸天邊不可觸及的星辰。
然而這兩年隨著他一步步吞噬那些原本早上來的先帝時期宦官勢力,隨著他愈發受離月重視,這種感覺早就漸漸消失,他以為他離他的星辰越來越近。
直到此刻,他猛然驚覺,小侯爺仍然離他那樣遙遠,伸手不可及。
衣服都沒穿兩件的離月,被大監連忙迎了進去,小竹再風光也不過是離月身邊的內侍,隻能被宣室殿大門阻隔,靜靜立在門外等待。
離月進去的時候,穆州正匆匆從內室走出,他看見離月蒼白的臉頰後,濃眉狠狠皺著,聲音卻一再放得輕柔:“怎麼了,阿月?”
此時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離月抬頭靜靜端詳了穆宗一會,帶著疑問叫了聲:“兄長?”
穆宗耐心地應了:“是我,阿月。”
離月又重複:“陛下,兄長?”
穆宗此時已經察覺到什麼:“阿月,是做噩夢了嗎?”
離月不再回答,他忽然急切奔入穆宗懷中,仿佛急於確認什麼一般,雙手緊緊環抱住帝王的腰,柔軟烏黑的頭發蹭在穆宗的頸間,帶著濃重的不安。
他一言不發,穆宗便也不問,反手將離月帶入自己懷中,隻在察覺到離月過於冰涼的臉頰時,黑眸帶了一絲擔憂。
過了許久,離月才慢慢鬆開手。
宣室殿燒著火龍,進來後便將大氅脫下,隻著單衣的離月這會臉頰也暖著淡淡的粉。
穆宗寬厚的手掌仍然貼在他的後腰處,帶來源源不斷的熱意,離月沒有立刻掙脫,他現在急切需要確認現實與夢境的巨大區彆。
離月又做了那個夢。
這一次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夢中的那個離月是怎樣痛苦地離世的。
夢裡,“他”犯了很嚴重的錯誤,整個英國公險些被滿門抄斬。
甚至所有人都已經被關入了詔獄中。
儘管不過幾日就被放出來,但原本身體不好的他,在獄中受到驚嚇、又沒得到好好照顧,出來便大病一場。
之後他被帶著見了帝王一麵,他跪在台階下,遙遠地抬頭,望著冷酷高高在上的陛下,對方看見他似乎有些驚訝地站起來,但很快坐下,他揮揮手,離月一句話都沒同他說上便被帶下去。
那是離月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至上的權力。
回去後離月身體愈發不好,有一日一向對他漠不關心的英國公忽然來看他,還給他端藥,雖然藥很苦,但離月還是很乖地喝下。
之後夢就猛然結束。
穆宗感覺此時離月似乎在輕輕顫抖,過了會他確認這不是錯覺。
於是他乾脆攔腰將少年抱起。
這兩年離月長高了不少,但卻依然輕飄飄,腰也仍是少年獨有的柔軟纖細,穆宗一隻手便可以輕鬆環住。
離月便乖乖抱住穆宗的脖子,一點反抗也沒有。
穆宗將離月放在軟榻上,又給他端了一杯蜂蜜水,離月一聲不吭喝了兩口,過了片刻才道:“兄長,我做噩夢了。”
穆宗沒有問他是什麼噩夢,而是保證:“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離月雙手捧著溫熱的茶杯,濃密的睫毛粘著一點水汽,有點泫然欲泣一般,他問:“如果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呢?”
穆宗便問他:“有多嚴重?”
離月安靜抬眸,眼底揉著碎星,靜靜凝望穆宗,沒有說話。
穆宗便知道,原來被軟刀子一點一點戳心是這種感覺,這樣破碎的離月讓他極心疼。
他沉思了兩息問:“有謀反那麼嚴重?”
離月沒說話,但眼睫卻劇烈的顫抖。
穆宗眼底閃過一絲明悟,他一手放在離月身後,撫摸他單薄柔嫩的脊背:“這不算什麼。”
他忽然蹲下,單膝跪地,慢條斯理為離月將鞋穿好。
離月也低頭。
眼前的一幕給他帶來了一種錯亂。
夢中高高在上看不清麵容的帝王,與眼前在自己麵前單膝跪下穿鞋的穆宗交織在一起,他殷紅的唇瓣微啟,不知想到什麼又沉默下來。
穆宗便帶著離月去了宣室殿他日常處理折子的書桌後,他自然而然當著離月的麵拿出一塊小巧的兵符:“阿月,你認得這個,對嗎?”
離月眼底帶了一點訝異,他點頭,聲音輕輕的:“認識。”
穆州也有一塊。
穆宗又拿出黑色的令牌,上麵寫了一個“禁”字:“這是什麼?”
離月回答:“能掌管宮中禁衛軍的令牌。”
穆宗便笑了一下:“除了玉璽之外,這就是我作為皇帝最重要的兩樣東西了。”
他說著,毫不猶豫將這兩件物品交到離月手裡。
離月的手細白纖長,冰冷的兵符與禁軍令牌放入他手中,仿佛十分沉重,要將他的手腕壓塌一般。
穆宗也不在意,他果斷收回手,望進離月的眼底,語氣帶了低沉的笑與縱容:“玉璽就先不給你了,我批折子要用。”
離月垂眸望著手中他以為要殺了穆宗才能得到的東西:“你要給我嗎?”
隨後他感覺自己的額頭被溫熱的什麼極克製地碰了一下。
他還沒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穆宗的聲音就從頭頂傳來:“是。”
“現在能安心睡嗎?”
“再過幾個時辰就是你的冠禮了。”
“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