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月以己度人,甚至有點懷疑顧寒星平靜的表麵背後在醞釀什麼陰謀。
比如當眾說出,渡妄仙尊還有個小徒弟顧離月,更符合做陣心的要求之類的。
因此他的心隨著掌門愈發詳細的計劃而漸漸跳得快起來,目光也不住在被挑出來的天驕們的臉上逡巡。
這九位天驕,都是離月很眼熟的人,昆侖虛意氣風發的精英弟子,或者說如今的長老。
幾乎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因為掌門的話而情緒有些波動。
或許他們早已知道自己必死的結局。
但五百歲的元嬰期在修仙界哪個不是意氣風發的天驕,年紀輕輕便要接受自己即將隕落的命運,多少還是有些不甘的。
離月重新將目光放到這個計劃最關鍵的一環——顧寒星處,終於在他平靜如雪的臉上看見了波動。
但不是不甘,也不是不願。
離月仔細打量了許久,沒能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但確實很有感染力,離月心情都被弄的有點不好,莫名其妙開始懷念起一些東西。
好在這些複雜的心情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在掌門講完後,妖王竟然往大殿中間扔出一個人。
離月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看了半晌,愣住:“越天?”
他乾脆的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在確認了那個麵色蒼白形容狼狽、周身氣息虛弱卻還保有一絲意識的人確實就是越天,離月眼底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一年前,越天在觀刑台被施以打魂鞭,離月還去看了。
整整四十鞭,越天應該已經魂飛魄散了才對……
夢中離月不過是受了十鞭,就已經奄奄一息、魂魄都不凝實。
蒼溟的聲音在離月身後響起:“不是人。”
離月很自然的接過話:“不是人也不可能啊,他都魂飛魄散了,鬼道都不可能收他。”
蒼溟對這方麵倒是很有了解:“應該是之前就被分割了神識,注入了特製的傀儡中。”
離月有點明白了,他乾脆走到越天身邊,仗著自己的蒼溟的領域內,大殿中沒有人能看見自己,蹲在越天麵前細細打量,很快發覺越天手腳都很不正常的樣子:“原來他去天定穀秘境前,就把自己給分成兩半了?”
離月很好奇的看越天的手指,發覺他的手指一節一節是被透明的細細絲線連在一起的。
越天在這時忽然抬起頭。
離月嚇了一跳,險些以為越天是看見自己了。
沒想到越天準備說話了。
離月心底漫上一絲不好的預感。
越天接下來的話,完全印證了離月的猜測。
他說,顧寒星不是預言中,能夠拯救修仙界的破劫之人。
真正的破劫之人是顧寒星的弟弟,顧離月。
他還說,顧寒星根本不是什麼氣運之子。
說那個陣法填進再多人的命去獻祭都毫無用處。
隻有顧離月可以做到扭轉修仙界注定衰落的命運。
最後,他問大殿中沉默的眾人,死顧離月一個,還是讓整個修仙界,中陸、東陸、妖族、魔族陪葬,二選一。
說完,越天忽然側頭去看已經站起來,眼底充斥著從未有過的狠戾之氣的鐘離滄,不可抑製的大笑起來。
終於打破了這個人平靜的偽裝和虛偽的麵具。
原來他也有這樣著急的時候?
越天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
不,他很肯定那就是自己確實經曆的一切。
在離月魂飛魄散後,他的氣運越來越好,他越來越受人歡迎,但不論他地位有多高,鐘離滄都始終是他身邊最重要的那個人。
越天甚至心底懷疑鐘離滄是不是喜歡自己。
沒想到……
修仙界大劫如期而至。
顧寒星也的確同現在一般,毫不猶豫獻祭自己,進入了陣法中。
但一點用也沒有。
即便有這些天驕們,用自己的氣運去祭天,但也不過是讓天地間的靈氣稍微濃鬱一點點,不過幾日便恢複原樣。
這種時候,越天好到不同尋常的機遇被注意到。
其實進入陣法全憑自願。
越天在外人麵前一貫的聖人姿態,自然不好直接拒絕。
就在越天左右為難之時,鐘離滄主動找到越天,告訴越天不必擔憂,他會幫越天解決這件事,越天假裝進入陣心便好。
鐘離滄這些年明裡暗裡,為越天處理了不知多少攔路石,包括離月,也是鐘離滄幫忙處理的。
因此越天壓根不懷疑鐘離滄的話。
儘管他早就明白鐘離滄不如表麵那樣無害。
畢竟鐘離慈,這個曾經被鐘離滄萬千寵愛的弟弟,就是死在鐘離滄手下的。
被扔進異獸林,受儘折磨痛苦萬分的死去。
越天是少數知道真相的人,甚至鐘離慈受折磨的時候,越天被鐘離滄邀請去“觀賞”。
“我細心嗬護他,請來老師教導,努力為他創造了一個乾淨溫暖的環境,甚至他要修仙我也二話不說陪他前來。”鐘離滄平靜的看著不遠處的那一幕:“可惜,他還是長歪了,成了惡毒的、滿手鮮血的人。”
鐘離滄說的惋惜,語氣卻沒有絲毫波動,仿佛一點也不意外,鐘離慈會變成這樣。
越天當時膽戰心驚,生怕鐘離滄下一刻會用同樣的方法處理自己。
他當時已經是化神期,卻依然摸不透鐘離滄的實力,對方太深不可測。
“或許是因為他血脈天生不潔的緣故吧。”鐘離滄眼神冷漠,隨後話鋒一轉,轉頭看越天:“你不一樣,你從裡到外,都是乾淨的,對嗎?”
越天心重重一跳,他習慣性露出溫和純潔的笑,努力保持一貫的單純語氣:“我怎麼會是乾淨的呢?我手上也沾過血啊。”
越天就笑了一下,他的眼神漆黑粘稠,在黑暗的異獸林仿佛嗜人的怪物:“不,你是不一樣的。”
他那樣肯定。
越天進入陣心後,不出意外看見了鐘離滄。
他驚喜的想要迎上去,卻發覺鐘離滄格外冷漠的目光。
他一愣,覺得這個眼神有些熟悉。
很快他反應過來,這不就是鐘離滄之前看鐘離慈死亡時的眼神嗎?
脊背爬上毛骨悚然之感,越天睜大眼,想要逃離,卻一動不能動,他眼底已經透露出哀求:“鐘離滄……你想要什麼?”
“我很不理解。”鐘離滄注視越天虛偽到讓他想吐的臉:“天道選中的,所謂天命之子,就是這樣一個虛偽、醜陋、惡心的人嗎?”
“我很確定你就是天命之子,但每次我看見你隻會覺得想吐。”鐘離滄走近越天,蒼白的麵容透著一貫的溫和。
讓越天覺得對方不是在看什麼天命之子,而是在看路邊的一塊石頭。
覺得醜陋不順眼,一腳就可以踢開的石頭。
“是我的錯。”越天立刻道歉,他已經意識到什麼:“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天命之子呢?”
讓越天絕望的是,鐘離滄果然像對待一塊石頭一樣,對待他。因此他的辯解鐘離滄完全置之不理:“好了,真正的天命之子,不會被陣法撕裂的。”
越天不敢相信鐘離滄的話。
但隨著陣法的啟動,他竟然真的一直沒有如同先前獻祭的修士一般,被撕得粉碎,相反他感覺自己如同浸泡在溫水中一般舒適,周圍的靈氣在瘋狂湧入身體。
化神中期、後期、大圓滿、渡劫……
最後離飛升之差一線!!
自己真的成為天道認可的天命之子了嗎?
越天不可思議,心底卻鼓脹著驕傲與自得。
很快這一切戛然而止。
陣法被人為阻隔了。
鐘離滄飽含失望的聲音在越天耳邊響起:“原來天道親自選擇造就、認可的,就是這樣一個卑劣虛偽肮臟惡心的玩意。”
“這個世界真是讓人失望的徹底。”
越天皺眉:“你不可理喻。”
這個理由越天完全不可能理解,他現在距離飛升隻有一線之隔,理所當然覺得自己可以輕鬆製服鐘離滄。
但他失敗了。
陣法重新啟動。
越天在無儘的後悔中,身體、神識以至於魂魄都受著撕裂之疼。
最後他聽見“啪”一聲。
他的身體與魂魄都碎成一片片。
不隻,陣法在坍塌,外麵的山、水、地,越天眼底還殘留著修士們驚恐的眼神。
**
越天其實早就已經瘋了,早在他被鐘離家的長老帶回去,受儘折磨時,他就已經是個瘋子了。
在預見即便一切順利,最終也會死於鐘離滄之手的下場後,越天恍然大悟,自己被帶回鐘離家受儘折磨,幕後操縱者必然是鐘離滄。
他每每受儘折磨時看見一絲希望,掙紮著用儘一切力氣想要逃離,最後隻會被打入更絕望的深淵,這一切,都是鐘離滄在為離月出氣而已。
甚至離月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想到這些,越天的心千瘡百孔,仿佛被嫉妒啃食。
他甚至寧願鐘離滄同夢見的結局一般,僅僅是因為覺得自己虛偽惡心,才殺了自己。
“這麼簡單的選擇擺在麵前,你們卻拿不定主意嗎?”越天眼珠爬滿血絲:“還是有人在隱瞞、維護什麼呢?”
顧寒星動了動,他走到越天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對方連自己的身體都控製不了的醜態,語氣淡淡:“你說的這一切,有證據嗎?”
他又看坐在一邊的妖王,還有自始至終神情平靜溫和、眼神毫無波動的佛子。
聽見自己注定死亡的命運,也淡然冷漠如寒霜的青年,此刻終於露出一點淩然的鋒芒:“你們將他帶過來,又抱有什麼目的?”
妖王撐著下巴看看越天,看看顧寒星,甚至還有大殿內許多麵色難看的人,覺得很有意思。
他本確定,越天這一番話講出來,不說全部,至少大殿內一大半的人會為此感到欣喜。
犧牲一個人,可以拯救修仙界,不夠劃算嗎?
可他看到了什麼?
其他人也就罷了。
包括顧寒星在內的、被點名要去獻祭的這幾個人,也全都一副很不能殺了越天的模樣。連帶促成這件事的自己和隔壁坐著的佛子,也被一起遷怒。
是他妖族封閉太久了嗎?
以至於不知道這群修士,還有那些殘酷暴戾的魔族人,在妖族不知道的歲月中,各個都成了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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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寒星說話的時候,在神器領域內的離月瘋狂點頭。
對呀,越天說的話,誰可以證明是真的呢?
下一刻,他聽見越天篤定的聲音:“你們可以搜魂,看我所有的記憶。”
離月又慌張起來。
因為他最了解,越天說的其實都是真的。
顧寒星這時道:“記憶可以造假。”
越天咬牙冷笑:“我造假有什麼好處?搜魂之後我就徹底死了,我連命都不要,為的難道不是修仙界的未來嗎?”
“顧寒星,你不要為了一己之私,就去袒護顧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