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桃一愣:“嫂子?你的意思是?”
“沒錯。”孫秀娥一臉驚喜,笑著對餘桃說,“我等會兒就去找領導,把你的想法拿給他們看看。”
餘桃都已經接受了自己要離開婦委這個結果,沒想到現在峰回路轉,她還能繼續在這裡工作了?
果然,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餘桃心中升起期待,忍不住看向孫秀娥。
隻聽孫秀娥繼續道:“你的一些想法很棒,的確有不成熟的地方,不過光第一條,提議把思想課轉變為掃盲課,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孫秀娥說著又忍不住翻翻計劃本上餘桃寫的內容。
這幾張滿滿當當的紙,是餘桃耗費好幾個夜晚才寫出來的,孫秀娥一邊翻一邊忍不住在心裡思索可能性。
餘桃計劃中,把思想課改為掃盲課,隻是最基礎的一條,後麵還有很多可行性建議。
孫秀娥是越看越喜歡。
“□□再三強調過要‘實事求是’”孫秀娥道,“沒想到我也犯了經驗主義錯誤,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大家,步子跨越太大,軍嫂們不接受也是應該的。”
孫秀娥也不管餘桃,自顧自的反省自己的錯誤。
“我沒有貼合實際,一味地去給軍嫂灌輸那些大道理,大文化,妄想靠著三言兩語就拓寬她們的眼界,卻沒有想到她們大多大字不識一個,又怎麼會聽得進去那些大道理。”
孫秀娥的出發點其實是好的。隻是她忘記了,家屬院中大部分家屬都是農村來的,其中大字不識一個的不在少數。孫秀娥請來的人,站在演講台上,滔滔不絕地講一些事跡,可能一時會打動大家,睡一夜,第二天醒過來,大多數人還是該乾什麼就乾什麼。
光靠著幾次演講,就讓本身就是文盲的人,一下子變成講文明懂禮貌知榮辱的進步軍屬,那不是癡人說夢?
彆人講的東西聽過耳,不過心。
歸根究底,還是那些人不能切身體會軍屬的生活,他們不了解軍屬到底需要什麼。
餘桃不同,餘桃到家屬院裡那麼久了,也不斷地了解反思大家到底需要什麼,缺少什麼東西,她從這些切實的問題上出發,把自己想到的解決方法的途徑寫了下來。
孫秀娥是老革命,她一看餘桃寫的東西,立刻明白了自己身上的問題,馬上就從誤區中走了出來。
餘桃看孫秀娥不斷地自責反省,開口道:“孫嫂子,你的努力還是有用的,起碼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樣三天兩頭吵架了。”
“那也是治標不治本!”孫秀娥看得很清楚,“她們不像以前那樣,也是我這段時間管她們管得緊。不信你看,再等一段時間,等那些女人認為“把她們的名字登記到黑板上”這一招,已經威懾不到她們的時候,她們一定會故態複萌。”
這話不假。
餘桃也知道,就沒有說話。
孫秀娥笑道:“所以我才說你的點子好。我當初就不應該辦軍嫂的思想班,我一開始就應該去辦掃盲班!現在才發現,當初步子跨的太大了,這下可不是撞到南牆了。”
孫秀娥一開始辦這個思想課,也是為了淨化家屬院裡烏煙瘴氣的環境。
全國上下她還是第一個開展這樣的課程,也算是摸著石頭過河。
餘桃見孫秀娥那麼肯定她的想法,忍不住笑道:“孫主任,你的意思是,接下來對軍嫂的培訓,還要繼續下去了?”
“繼續!”孫秀娥道,“我一會兒就去找領導,她們不同意,我就是拉下這個老臉,也要磨到他們同意!”
有了這個準話,餘桃心裡鬆一口氣。
孫秀娥快六十歲了,若不是為了家屬院裡那些軍嫂進步,她其實不用這麼折騰,每天消磨消磨時間,拿著婦委和學校的兩份工資,也沒有人說她。
可是,她現在臉上依舊滿滿的鬥誌,明明她辦的思想課被很多人埋怨,不理解,她依舊沒有一絲氣餒,仿佛不知疲憊一般。
餘桃心裡忍不住佩服,孫秀娥這樣的老前輩,是她永遠學習的榜樣。
孫秀娥看著餘桃道:“小餘,乾脆你跟我一起去找領導吧?”
餘桃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嫂子,我也去嗎?”
“對,你跟我一起去。”孫秀娥笑道,“你寫的東西,當然要跟我一起去,到時候也好說服那個老頑固。”
餘桃不知道孫秀娥口中的老頑固是誰,不過還是迷迷糊糊地跟著孫秀娥一起去了。
軍委領導在的地方,就在二樓。
餘桃跟在孫秀娥身後,剛好經過婦委所在辦公室的窗口。
謝曉歌幾人,看見孫秀娥和餘桃經過,又往樓上走去。
方蘭蕙忍不住小聲問道:“孫主任這是帶著餘姐到哪啊,不會是上樓上找司令吧?”
謝曉歌在一旁憋憋嘴:“司令會因為一個臨時工改變主意嗎?讓孫主任停課,就是司令下的命令。你就等著吧,明天咱們來了就不用再見那個鄉巴佬了。”
方蘭蕙小聲嘀咕道:“其實,我還挺不舍餘姐走的,餘姐人還挺好的。”
“你跟誰一夥的啊?”一邊孟萍道,“那十塊八毛錢給我們平分了,過年每個人多分一點福利不好嗎?”
方蘭蕙不說話了。
孟萍道:“我最開心的不是餘桃要走,反而是咱們以後再也不用那麼忙了,你說孫主任這麼大年紀了,瞎折騰啥呢,天天折騰來折騰去,弄得我們工作量增加了幾倍不說,還落了一肚子埋怨,你說何必呢?”
樓上,司令員關興國也想問問孫秀娥能不能不折騰了。
他一見到孫秀娥,先揉了揉眉心:“老孫啊,早上咱們不是統一意見了嗎?你咋又來了!”
孫秀娥拉著餘桃走到司令員麵前:“司令,我是同意了軍區的安排,把關於開展軍嫂思想教育課叫停了,可是我又有了一個新想法。司令,你聽我說...”
關興國沒等孫秀娥說完,就抬起手製止了孫秀娥下麵的話:“老孫,你也是一個老同誌了,天天這麼折騰不累啊?軍區已經非常配合你的工作,可是你也看到效果,並不好,而且這段時間,我這裡可是收到不少關於你的投訴。”
“我折騰什麼?”孫秀娥說道,“司令,你有你的職責所在,我也有我的職責所在。我作為咱們軍區的婦委,總不能任由軍嫂每天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鬨騰,你也知道你手下那些兵什麼德行!”
“我手下的兵咋了?”關興國不能聽彆人說他的兵一點不好,立馬護短道,“我手底下的兵驍勇善戰,上了戰場敢打敢拚,沒有一個孬種。”
孫秀娥知道關興國什麼德行,也不跟他計較口頭上的這些,隻道:“你的兵是好,作為一個軍人,他們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可是作為一個丈夫,他們回到家就往沙發上,往炕上一躺,一點活也不乾,還動不動就對軍嫂又打又罵,實施冷暴力。你隻看到自己的兵怎麼辛苦,怎麼沒有看到軍嫂在背後的努力?”
“合著你這話還在埋怨我的兵呢?”關興國較起勁來,“老孫同誌,你來是故意找麻煩的吧?士兵訓練有多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拿著命在拚!按照你說的話,我的戰士在戰場上訓練完,還得回家伺候老婆孩子啊?”
“老孫,你說說,軍區同意軍屬隨軍的目的是什麼?難道還是為了讓我的兵過得更累?”
孫秀娥聽他說完這些話:“老關,我不是這個意思。”
關興國說完這句話,點起一支眼,“好了老孫,我知道軍嫂有很多委屈的地方。可是既然做了軍嫂,這些委屈她們必須要有心理準備。”
說著他抽了一口煙,彌漫的煙霧掩蓋住關興國臉上若有似無的傷感:“老孫,現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現在的軍嫂還能隨軍,隻需要在家裡忙活忙活家務,照顧照顧孩子,生活安定平穩。你說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以前咱們這些當兵的,走南闖北,夫妻好多年都見不了一麵。我跟我家裡那個,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上?咱們老一輩能受的苦,她們新一輩就受不了了,你又何必折騰來折騰去的?我看現在軍嫂的日子已經夠好了。”
說著,關興國抖了抖煙蒂。
老關至從他妻子去世後,都快十年了吧,一直都沒有再娶。說起來他這一輩子也過得不容易,青梅竹馬的妻子早亡,兩個兒子戰死沙場,唯一剩下的一個女兒心裡還一直埋怨他。
孫秀娥見他都把自己的傷疤揭開,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現在的日子跟以前抗戰的時候相比,那真是比天堂還美,可是不能因為日子過得比以前好,就不能想過得更好嗎?有了問題,肯定要解決!
孫秀娥也是從那個時期走過來的人,她以一個女人的身份,能有那麼大的成就,本身也是一個固執的人。
倆人誰都沒有說服誰。
餘桃見氣氛沉默,從孫秀娥身後走出來。
“孫主任,關司令,你們一個站在我們軍嫂的角度,一個站在軍人的立場上,意見有差異也能理解的,你們都是好領導。”餘桃小聲道,“可是現在咱們有機會有能力,讓軍嫂和戰士們都過得更好,你們根本不用起爭執。”
關興國看了餘桃一眼,把手中的煙摁在煙灰缸中熄滅,對著孫秀娥問道:“老孫,這位女同誌是誰,你還沒給我介紹呢。”
孫秀娥道:“她叫餘桃,從鄉下來的,劉青鬆那小子的童養媳。”
劉青鬆關興國印象深刻,那小子還是他看好的苗子。
聽完孫秀娥的話,關興國詫異的看了餘桃一眼,實在餘桃跟關興國見過的童養媳一點也不一樣。
想想□□在抗戰時期,路過貧困的農村時,也解救過不少童養媳,那些童養媳後來加入革命,有不少人都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關興國又理解了。
他從來不小看女人,要是有條件他也會支持孫秀娥的工作,隻是他這個當司令的,更為自己手下的兵多考慮一些。
“你好呀。”關興國衝著餘桃和善地點點頭,眉心的深刻紋路也鬆展一些,剛才跟孫秀娥據理力爭的模樣已經不見,他對著孫秀娥道,“老孫,你這個時候帶著青鬆那小子的老婆來我這乾嘛?”
又不是沒有人投訴孫秀娥因為邱文輝跟劉青鬆的關係,破格讓餘桃“走後門”進入婦委,孫秀娥怎麼還帶著餘桃找他來了。
若不是相信孫秀娥還有邱文輝的為人,關興國都忍不住懷疑了。
孫秀娥也不管關興國怎麼想的,直接把手裡的本子拍到關興國桌子上:“你先彆問我其他東西了,老關,關司令!你看看這寫想法到底能不能行,看完再來說我是不是瞎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