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州。
守衛森嚴的知府府邸,此時一片燈火通明,眾人皆小心翼翼,屏氣凝息。可憐津州知府陳大人,一把年紀,忐忑的跪在石階上,頭上的烏紗帽放在一旁,臉上神情疲憊不堪。
韓湘君原本他之前在江岸就已經苦苦支撐了三天沒合眼,這一倒,就倒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來時已是夜幕深沉之時。
秦忠大喜,“皇上,您終於醒了。”
韓湘君神情略微恍惚,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那個人頑皮得很,出門遊玩了許久遲遲未歸,他等得焦慮,也等得疲憊。
他聲音沙啞的問道:“她回來了嗎?”
秦忠不知皇上的這一問是在夢中還是已經認清現實,心中忐忑。
“她回來了嗎?”他又問了一遍。
“皇上,蘇良媛和小公子的......屍身皆已經抬回,陳知府匆忙設了靈堂,此時,人正在靈柩裡躺著。”
“秦忠你大膽!”他突然怒喝一聲,“你竟敢滿口胡言,她分明沒死!”
秦忠趕緊跪下來,“皇上,屬下該死!”
可韓湘君心裡清楚,靈堂裡躺著的就是她們,秦忠做事向來謹慎,定不會弄岔,但他心裡就是不願意相信這件事。他幾日前還與她們言笑晏晏,還將人抱在懷中憐愛,那樣鮮活的生命,怎麼能說沒就沒?
他不信!他絕不信!!
他艱難的爬起來,然而由於多日未曾進食,連站著的力氣也沒有,差點就要跌倒。還是秦忠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領朕過去,朕要親自確認!”
然而,當他真正到了靈堂的時候,站在門口卻不敢再往前踏近一步。愣愣的看著孤零零停放在屋子中央的靈柩。
棺木漆黑龐大,陰森寒冷,蓋得嚴嚴實實,他看不見她,心裡驟然怒氣橫生,“是誰鬥膽將她們放在這裡的?”
陳知府趕緊爬過來跪下,戰戰兢兢的說道:“皇上,是老臣。”
“還不快將人弄出來!她不喜歡這裡,不喜歡被關在漆黑的匣子裡。快去!”
眾人不敢怠慢,忙不迭的七手八腳蜂擁過去,將裡頭的屍體抬出來,放在一張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軟塌上。屍體上蓋著一層白布,韓湘君遠遠望過去,看見麵上凸起兩個臃腫的身形,一大一小,緊緊摟著一起的模樣。
這一刻,他心都要裂開了,隻覺得五臟六腑疼得要滴血。他驟然咳嗽起來,越咳越烈,呼吸如破舊的風箱,呼啦啦的粗重又低沉,果真,不一會兒,嘴角便咳出血絲。
“皇上!”秦忠大驚,趕緊讓太醫過來。
太醫是連夜從上京趕過來的,來到津州也不顧上歇息,徹夜照顧。這會兒上前準備為他把脈,卻被韓湘君狠狠一把拂開,連帶秦忠也揮退在地。
他眼睛猩紅,踉蹌的朝那兩具屍體走過去,離榻邊一步之遙時,又停了下來。顫抖著手想去掀開白布,伸到半空卻又無力落下。
他不敢,竟然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他忽然低低的笑出聲來。
半晌,才說道:“你果然走了,無情得很!”
語氣悲痛中夾雜著無限的恨意,令眾人聽得唏噓。
在此之前,他們的君王,英明神武,光輝熠熠,而如今仿佛如垂老之人,全然沒了往日的帝王孤高之氣。也不知靈堂裡躺的那對母女到底何人,眾人隻敢各自心裡猜測,卻不敢問之於口。
靈堂裡寂靜無聲,眾人皆埋頭不敢喧嘩,也不敢看他們帝王此時狼狽的模樣。
突然聽得“砰”的一聲大響,抬頭看去,隻見他們的帝王突然倒在軟塌旁,似乎因體力不支,但沒過多久,他又漸漸的撐起身子,站起來。繼續伸出手顫顫巍巍的去扯上頭的白布。
韓湘君雙眼緊閉,聞著腐爛的臭味,一度絕望得要窒息,他想看她最後一眼,無論如何,他一定要看她最後一眼。
他顫抖著手緩緩揭開白布的一角,鼓起勇氣睜開眼看過去,然而隻這麼一眼,卻令他頓住了。
露出的發髻上有一枚銀簪,他看得分明,這是一支做工拙劣的簪子,且質地粗糙。蘇璃那個女人他再是清楚不過,在衣裳首飾上極其講究,發飾可以低調,但質地和做工一定是要最好的,寧可隨意插一根木簪,也絕對不會佩戴這種劣質的銀簪。
他此時,胸口砰砰直跳,響如擂鼓,心裡的希冀漸漸複蘇,隨後飛快的一把掀開白布。躺在榻上的兩具屍體,已經被水泡的腫脹不堪,完全認不出原貌,但他卻仍是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女子不是她,一定不是她。那麼,懷中的幼兒,也一定不是他的團子。
心情大起大落,令他疲憊的跌倒在地,秦忠想要上前去扶,卻被他揮手止住。片刻後,他又低低的笑出聲來,又哭又笑,神態幾近癲狂。
眾人忐忑的趕緊跪下,“皇上節哀啊!”
等韓湘君笑夠了,指著秦忠,聲音寒冷刺骨,“秦忠,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三日內,務必找到她,否則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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鶩州常縣。
“怎麼樣,銀子拿到了嗎?”蘇璃問。
她已經聯絡好了商隊,今晚酉時就準備出發,這支商隊是從西南黔州過來的,此時正要回去。蘇璃研究了一下當今的大致地圖,黔州以南正是邊境國家,那裡距上京甚遠,而且雜居了許多少數民族,官府也難以教化管理,正是適合她隱居。
想到終於可以在一個地方長久住下來,她心情雀躍不已,一邊整理衣裳行李一邊問剛剛進門來的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