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承天十三年,平南王謀反,舉兵攻打帝京,所到之處燒殺搶掠,人心惶惶。

寧王鎮守京都,此時北境與匈奴鏖戰,定國大將軍分身乏術,京城孤立無援。

平南王十萬大軍攻城,京中守衛隻有一萬之數,寧王誓與天子共存亡。

然而府中家眷何其無辜,尤其幾個孫子年幼,世子妃又即將臨盆,寧王不忍,也同其他死守天子城門的王公大臣一樣,將家眷連夜送了出去。

所幸,南疆首領帶兵馳援,與叛軍交戰,終於拖到邊境退敵,大軍回朝。

平南王大勢已去,依然負隅頑抗,被兩麵夾擊打了一個多月才梟首。

此戰血流成河,滿地焦土,史稱嘉定之難,大周朝足足休養了五年多才緩過勁來。

而世子妃在路上受驚早產,怕叛軍追擊就將新生的女兒托付給了自己的乳娘帶走,就此失散。

時年四歲的幼子也在戰亂中受重傷,終身與輪椅相伴,無法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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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動蕩,但這苦境對居住在鄉野小地的寶意來說,卻沒有給她留下什麼印象。

承天十三年的時候,她才剛剛出生。

出生之後她就一直由奶奶帶著,如珠如寶,三歲前小腳腳都沒有踩過地。

他們一家隨時戰時逃難過來的,但爹爹能乾,奶奶手裡的黃銅鑰匙又像是能開啟百寶箱,彆家都吃不上乾糧的時候,他們家桌上還有肉。

寶意吃的都是精糧磨成的糊糊,加了肉汁,她跟姐姐一人一碗。

到了晚上,睡在奶奶身旁,奶奶也總給她唱好聽的歌謠,講稀奇有趣的故事。

可惜好景沒有多長,寶意三歲的時候奶奶病重。

正是寒冬臘月,外麵北風呼嘯,穿著小襖的小小人兒伏在奶奶手邊放聲大哭,仿佛知道自己的天都要塌下來了。

姐姐站在床下也哭得很厲害,卻不像寶意哭得幾欲背過氣去。

奶奶是好,但她總偏心寶意,比不上娘親待自己一心一意。

奶奶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寶意,一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她朝著守在床邊的兒子伸出了手,望著兒子的眼睛叮囑他:“好好……照顧寶意,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是,娘。”男人虎目含淚,跪在床前應下了母親的囑托。

“慧兒……”奶奶又用最後的力氣,將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黃銅鑰匙摘了下來,顫著手遞給了兒媳。

“娘你放心。”兒媳陳氏拉著大女兒跪了下來,伸手接過鑰匙,抹著淚道,“我跟夫君一定照顧好寶意,等著他們來……”

奶奶在枕頭上點了點頭,又看向趴在自己身邊哭得天昏地暗的寶意,伸手最後摸了摸她的雙髻。

寶意抬頭,眼淚糊了一臉地叫“奶奶”,用童音叫道:“奶奶彆走,彆拋下寶意!”

老人眼角流下一滴不舍的淚,終於手一落,去了。

“奶奶——!!!”

……

奶奶下葬後的幾個月,寶意總是在半夜哭醒,趿拉著鞋走出院子要找奶奶。

但是奶奶再也沒有回來。

三歲的她也在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生死離彆是多麼可怕、多麼不可逆轉的痛苦。

沒了奶奶,娘親接掌了奶奶的黃銅鑰匙跟百寶箱。

一開始還好,她總還能變出許多銀錢來供家裡開銷,給寶意買吃的,給姐妹倆做新衣服。

可是一向健壯的父親在隆冬為了救人落水,發了一場高熱身體變得虛了以後,家裡的光景就一日不如一日。

寶意的小衣服上多了縫補的痕跡,這裡洗得發白,那裡洗得脫線,她的小鞋子上還破了洞,能鑽出腳趾頭來。

她都不記得上一次做新衣裳是什麼時候了。

寶意從前窩在奶奶的床邊,現在窩在父親的床邊。

父親出氣多進氣少,總用愧疚的目光看著她。

最終,這個漢子也沒熬過來年春天,也走了,隻留下孤兒寡母。

娘親哭得肝腸寸斷,哭過之後,就換上了灰暗的衣裳。

安葬了爹爹,一個家就剩下了母女三人。

許是新寡,且對未來毫無方向,寶意感到娘親對自己沒了從前的耐性,也沒了那種關心體恤。

家裡好多事,娘親顧不上自己,寶意隻能自己學著洗碗,掃地。

她這樣乖巧懂事,仿佛打動了娘親,令她覺得這個小女兒能幫得上自己,於是又重新對她好了起來。

隻是這好是有代價的,陳氏分派給了她更多的家事,讓她學著洗衣,學著縫縫補補。

寶意願意做這些讓娘親開心,但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做這些,姐姐卻不用。

從前什麼都一樣的姐妹二人,如今變成了姐姐坐著玩耍,她要做這些事。

姐姐碗裡頓頓有肉有蛋,她卻沒有。

春去秋來,姐姐的衣服破了,娘親給她做了新衣。

寶意在旁看著,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趾。

她的鞋子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娘親卻沒有注意到哪怕一回。

這樣的委屈,在姐姐動手來搶自己脖子上的玉墜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給我!”姐姐把她推倒在地,騎在她身上要來搶玉墜子,“快給我!”

“不行!”平時都很溫順的寶意這一次卻犟了起來,躺在地上死死地護著自己的玉墜。

在姐姐用力地扯繩子,在她細嫩的脖子上留下血印子的時候,寶意還忍著痛道:“這是奶奶留給我的……不是你的!”

可是,她的力氣到底不如頓頓吃得好好的姐姐。

最終紅繩斷了,玉墜被她搶了去。

“早讓你給我了,哼!”

姐姐搶到了玉墜子,耀武揚威地戴在了脖子上。

她從小就是要什麼就要有什麼的性子,搶到手了也就不再管躺在地上的妹妹,直接站起來跑出去玩去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娘親看到了她脖子上多出來的玉墜子,朝丟了玉墜脖子上隻剩下紅痕的寶意看了一眼。

然後,她就伸手把玉墜往姐姐的衣服裡塞了進去,自然地叮囑道:“彆露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