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垂目看著這小像,喃喃道:“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湊巧之事?”
“湊巧?”寧王太妃的聲音冷了下來,“真的隻是湊巧嗎?”
人會相似,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為有血緣,兩個沒有血緣的人長得像是極其罕見的事。
一個剛出生的孩子曾在戰亂中遺失,隔了七年才被接回來,這中間發生過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她再次垂下眼眸,看著手中的小像。
若事情真的如她所想,寶意才是他們寧王府的血脈,那麼就是他們寧王府被人愚弄了。
魚目混珠,真正的明珠卻掩埋在泥沙裡,無人知道。
寧王太妃將這小像給了張嬤嬤,讓她收好:“現在先不要聲張。”
到底事關重大,她需要先確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嬤嬤應了是,將這小像妥善地收了起來。
寧王太妃雖打定了主意要先將當年的事情查清楚,但是再看到寶意的時候,卻忍不住一再仔細地看她。
寶意走在她身邊扶著她,見寧王太妃一直看自己,於是抬手摸了摸臉。
寧王太妃聽她小心地問道:“太妃,我是抄經的時候臉上沾到了墨水嗎?”
“沒有。”
心中已經有七八分認定這才是自己的孫女,寧王太妃看寶意的目光就越發的慈愛,可她心中的怒火也是越發的高漲。
她回了莊子上,先讓人回了王府,告訴他們遲兩天再過來接。
消息傳回去,寧王和寧王妃聽了就有些意外——
娘在那邊是還有什麼事嗎?怎麼又要遲兩天再回來?
“遲兩天也好。”寧王妃想了想,說道,“過兩日詡兒回來了,你要上朝,正好讓詡兒去接。”
寧王點頭:“好。”然後又問起女兒,“柔嘉怎麼樣了?”
“她今日來同我請安了。”一說起女兒,寧王妃就露出了笑容,“我瞧著是大好了,就是臉上留下了兩處疤。我心疼她,她反過來安慰我,讓我不必在意。”
寧王聽了,舒展開了眉頭:“柔嘉長大了。”
寧王妃說道:“是啊。”
寧王看著妻子,握著她的手道:“我謝衡的女兒,便是臉上有這麼一兩處小疤,也同樣有無數人來求娶。讓柔嘉不必擔心,我們定然為她安排個好姻緣。”
莊上,寧王太妃命王管事去找了當年接郡主回來的人。
王管事領了命,沒有多問便立刻去了。
這兩個嬤嬤雖出了府,但嫁得都不遠,在外頭還處處仰仗著王府,一叫就回來了。
寧王太妃端坐在上首,看著那兩個當年去接郡主的嬤嬤穿得光鮮亮麗地來了。
兩人一來,就跪下同寧王太妃行禮,口中稱道:“見過太妃。”
寶意端著李娘子新做的茶點來,見了這跪在地上的兩人,一時間沒有想起她們是當年來村裡找她們的人。
兩人出了府,自己做了主母,樣子都大變了。
她送茶點過來,放在了寧王太妃麵前:“太妃這是小廚房新做的點心,最好克化了,您嘗嘗。”
“寶意做的?”寧王太妃望著她,然後拉過了她的手,說道,“你就在這兒,先彆走。”
“是。”寶意應著,站在了一旁,想著太妃留下自己是要做什麼。
寧王太妃這才將目光落回了這兩個嬤嬤身上,卻沒有叫她們起來。
兩個嬤嬤跪了片刻,沒聽見太妃叫自己起身,就已經心裡打了個突。
太妃從五台山回來,還未歸府就讓人叫了她們來,肯定是有事。
隻是她們又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麼。
忐忑了許久,才聽坐在上首的太妃說道:“當年是你們兩個去接郡主回來的?”
張嬤嬤站在一旁,開口道:“起來回話。”
兩人這才應了一聲“是”,從地上站了起來,想著太妃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寶意心中一動,終於從她們的輪廓中認出了兩人的身份。
尚來不及想更多,寧王太妃就命令道:“當年的事情如何,給我說一說。”
“是。”站在左側這個嬤嬤記性比較好,當下便說了起來,“當年我們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去了孫嬤嬤最後落腳的村子裡,打聽到了她家在哪。等去到的時候,孫嬤嬤跟她的兒子都已經過世了,剩下的就隻有她的兒媳陳氏一個,還帶著兩個孩子。”
“對對。”一人說了,另一人也想了起來,跟著說道,“這兩個孩子都是女孩,其中一個便是我們郡主。當年我們去的時候,郡主正好七歲,脖子上帶著當時孫嬤嬤帶她走的時候王妃交給她的墜子,養得健健康康。”
兩人說著,那畫麵都在她們腦海中清晰起來。
柔嘉郡主雖是在鄉野長大,但是養得很好。
如今接回府中七年,也是京中一等一的貴女了。
寧王太妃沒有開口,張嬤嬤問道:“那陳氏的孩子呢?”
“陳氏的孩子?”兩個嬤嬤對視一眼,然後說道,“雖然時間隔得有些久了,但我們也還記得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看起來比郡主要小幾歲呢。”
本來兩個女娃,也擔心認錯的。
可是一個看起來七歲,另一個看起來才四五歲。
還有墜子佐證,她們就不擔心了。
聽這二人說完,寧王太妃抬起了手,把寶意拉到了麵前。
她問這二人:“你們看,這孩子年紀像幾歲?”
兩個嬤嬤看向寶意,看了片刻之後說道:“這姑娘看著倒是跟郡主一般大。”
寶意感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用力地收緊了一下,又鬆開。
她頓時意識到為什麼太妃會讓這兩個人來,又為什麼讓自己留在這裡——
祖母發現了!
寶意幾乎要顫抖起來。
她感到那不甘的火焰又在自己的軀體裡咆哮衝撞起來。
這是機會,這是她奪回一切的機會!
可是……可是為什麼?
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祖母會發現異常。
自己明明不知該做什麼,就什麼都沒做,她是怎麼發現不對的?
寧王太妃眼中已經燃起了怒火。
聽著這二人的話,寶意當時明明七歲了,卻還瘦小得像四五歲一樣。
他們寧王府的血脈在那毒婦的手下,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不光讓王管事去找了這兩人,還讓張嬤嬤去打探了寶意這些年在府中的遭遇。
再加上現在聽到的話,寧王太妃已經連杖殺那毒婦的心都有了。
她在張嬤嬤擔憂的注視中壓下了這怒火,對寶意說:“寶意你說,你是什麼時候生的?”
這兩個嬤嬤就聽這少女說道:“回太妃,奶奶說過,我是承天十三年嘉定之亂的時候出生的。”
兩個嬤嬤心裡一驚,太妃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問題。
這少女究竟是誰?!
見這二人又驚又懼地看著寶意,寧王太妃又問:“你小時候——”
她太過憤怒,以至於一句話都無法連貫地問下來。
寧王太妃深吸一口氣,才說了下去,“你小時候為何會看起來如此不足?”
寶意原本在擔憂地看著她,聽到這話便眼眶一紅,小聲道:“小時候家裡吃不飽,什麼好吃的都緊著姐姐。我每日要做好多事,洗衣砍柴,燒火做飯,也沒有時間睡覺,所以就一直這樣……不過等來到王府就好了,就長起來了。”
如果可以,這些傷疤她真的不想再在旁人麵前揭開。
尤其是在自己的祖母麵前。
寶意確信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說這些隻會讓祖母更加痛苦。
寧王太妃聽著她的話,已經心疼難忍。
她的性情還足夠剛強,可她身邊的張嬤嬤卻是心腸柔軟。
一聽這話,就已經站在旁邊抹起了淚。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們的小郡主,她們的金枝玉葉!
她這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那毒婦真是好大的膽子!
寧王太妃眼眶微紅,拉著寶意的手問她:“你可記得,你小時候有個墜子?”
寶意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聽著這話,那兩個嬤嬤哪裡還會不知今日自己被叫來是為了什麼?
兩人看著寶意,看著這穿著丫鬟服飾的少女,腿一軟齊齊跪在了地上。
寧王太妃卻看也不看她們,隻忍著心痛問寶意:“那墜子為何不在你身上?”
寶意這一次遲疑了許久,才說:“是小時候被姐姐搶走了。”
兩個嬤嬤已經臉色發白,嘴唇顫抖了起來。
張嬤嬤擦著眼淚,在旁哽咽著問:“你怎麼從來不說呢?”
寶意像是怕做錯事一樣地小聲道:“因為娘親說那本來就是姐姐的,不過是奶奶偏心我,給了我戴。但那本來就是姐姐的,應當還給姐姐。”
本就該是姐姐的,什麼都是姐姐的。
張嬤嬤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了。
他們的小郡主……
寧王太妃也紅了眼眶,拉著寶意靠近自己,抬手摸了摸她的臉。
“太妃,”寶意擔憂地望著她,像是想抬手擦掉她的淚又不敢,“您怎麼了?”
“孩子。”寧王太妃搖著頭,“你不該叫我太妃,你該叫我——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