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夏天悶熱,沒有風,外麵的樹上卻傳來像是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謝易行驅動了身下的輪椅朝著書架的方向過去,決定去把成元帝賜下來的硯台找個地方放好。
寶意從書房出來。
經過安靜的走廊,回到了自己曾經在這裡住過的房間裡。
她從這裡離開的時候,還不知該怎麼證明自己的身份,可是現在她已經認回了自己的父母親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叫謝易行“哥哥”。
再回到這裡,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寶意推門進來,見書桌前的那扇窗關著,於是上前伸手推開了,讓外麵的月光照了進來。
這個無風的夜晚,天上的星月也像是凝固在了那裡。
寶意望著那月光,然後看到從麵前悠悠地飄落下來兩片樹葉。
這就像是約好的暗號。
她站在窗前,伸手接住了那樹葉,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
寶意後退了兩步,等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從窗口掠進來,站在自己麵前。
可是等了片刻,這窗台依然安靜,隻有月光如水,照亮窗前的一小塊空地。
寶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捏著手裡的葉子,眼中浮現出了困惑:白翊嵐不想見自己嗎?
他們明明那麼長時間沒有見麵了,自己找回身份以後一直那樣的忙。
本來有幾個夜晚,她坐在自己的院子裡,看見外麵有樹葉飄落下來,都以為白翊嵐來了。
可結果都沒見他的人。
寶意在自己曾經的房間裡站了一會兒。
她上輩子那麼多遺憾,沒有做成白翊嵐的新娘也是其中一個。
這輩子,她從郡主院子裡出來,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是借了白翊嵐的力。
就算這輩子的軌跡不一樣,他們不能像上輩子一樣走到一起,她還是要感激他。
寶意想著,抬手把剛剛接到的葉子拿到了唇邊,就要站在房中吹起葉笛,吹響南地的聲音。
葉笛聲一起,外麵的樹影搖晃了一下,她等的人終於下來了。
白翊嵐早就過來了,甚至先寶意一步來到了她窗外的樹上。
見她推開窗,像在搜尋自己的身影,那一刻他就已經想現身。
可想了那麼久要見她,事到臨頭,他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隻鬼使神差地踢了兩片葉子下去。
他看到站在窗邊的寶意在月光中伸手接住了葉子,臉上露出自己熟悉的笑容,然後又退開了幾步在那裡等著自己。
可白翊嵐卻沒有下去。
這些天他看著謝易行的腿已經漸漸恢複了知覺,能夠扶著桌案自己走路了,便知道自己被送來北周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很快謝易行就會行走自如,也不需要自己再在他身邊,說不定哪天師父就會出現在寧王府,要帶他回去。
他終究是不想要一個沒有告彆的分離。
於是一聽到房間裡響起葉笛的聲音,他就從樹上如驚鴻一般落了下來。
從那敞開的窗口,掠進了這間他來過的房間裡。
屋裡沒有點燈,隻有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照亮了裡麵的空氣。
寶意停下了吹奏,把唇邊的葉子放了下來。
她看著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白翊嵐,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你來了。”
白翊嵐在麵罩後沒有說話,兩個人之間仿佛有看不見的牆把他們隔開了。
他看著站在麵前的寶意,儘管是在這樣昏暗的房間裡,他還是可以看清楚少女身上穿的衣服,和她的發間戴著的那些首飾——從頭到尾,處處都跟從前是不一樣的。
他站了片刻,才開口道:“恭喜你。”
如果是彆人對她說這樣的話,寶意都會比現在高興。
可是不知為什麼,聽著白翊嵐對她說“恭喜你”,她就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看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光芒變得暗淡下來,白翊嵐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讓寶意誤會了,頓時忍不住上前一步,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恭喜你找回了你的家人。”
而不是要做著陳氏那樣的毒婦的女兒,遭受著那麼多的不公,還要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錯。
“我——我欠你很多句謝謝。”
寶意也忍不住向他走近一步,“如果、如果不是你幫了我,我也不能活到現在,更不可能認回祖母,認回爹娘,認回哥哥。”
白翊嵐看著她。
寶意向他走近的那一步也讓他心跳,讓他歡喜。
可哪怕兩人都向前一步,也越不過他們之間的鴻溝。
他不會想如果寶意沒有找回她的身份就好了。
她現在能夠得回她應有的一切,能夠像蒙塵的明珠一樣放出光芒來,白翊嵐很高興。
這不是他一人應見的光。
“我——”白翊嵐想要對寶意微笑,讓她知道自己為她高興,想起自己還戴著麵罩,於是先抬手把麵罩摘了下來,露出了俊美的麵孔。
他一雙星眸望著寶意,這才說道:“我為你高興,真的。”頓了片刻,又道,“你三哥的腿也要好了,我……我可能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