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結束,人人都喝了好幾杯。
寧王太妃與寧王妃婆媳二人還商量好了, 明日要去靈山寺還願, 於是早早散去。
夏夜暑熱在晚風中消散了許多, 寧王府處處流水,水汽更消了熱意,讓夜晚變得怡人起來。
燈火憧憧中,寧王妃扶著寧王太妃離去, 眾人也皆在廳前各自散去。
謝易行才要移步, 回往自己的住處, 就聽見身後傳來寶意的聲音:“三哥。”
他停下腳步, 站在原地回頭, 見妹妹揮退了身邊的丫鬟, 小跑到了自己身邊, “我送三哥。”
寶意在三哥身旁站定,仰著頭看他,對他露出一個笑容。
三哥現在好了,寶意到現在還覺得歡喜得不行。
幸好所有人都高興,不然要寶意隱藏住看到三哥行走自如的歡喜,她是做不到的。
冬雪、爺爺、三哥……這一個個她診視的人都被糾正的命運。
每一次看到他們好好的,寶意就覺得自己不枉重活一世,重返人世的意義就在於此了。
這一次要是能成功把爹救下來,就好了。
“好。”謝易行也被妹妹的歡喜所感染, 笑著抬手點了一下她的腦門, “跟三哥走就跟三哥走, 你笑這麼開心做什麼?”
“就、就是!”謝臨淵也有些不穩地湊了上來,大著舌頭道,“你三哥好了,小、小寶意,他自己會走回去。二哥我的院子才跟你在同一個——方向,你怎麼也不說送送二哥?”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心地整個人趴在了弟弟身上。
他酒量馬馬虎虎,但又特彆好美酒,一下子就把自己灌暈了。
柔嘉沒有參與,在旁看了一眼,同大哥行了一禮之後就先回了院子,她還要去想想在秋狩的時候要用怎樣的計策,才能讓謝易行替換了寧王,代替他落入狩獵林子邊緣的陷阱裡。
見柔嘉離開,謝嘉詡才走上前來,把二弟從三弟的背上拉了起來。
“好了。”他攙著謝臨淵,對站在一起的三弟跟妹妹說,“大哥會看著他,你們先回去吧。”然後又對妹妹說,“你三哥大病初愈,看好他。”
寶意答應了,兄妹四人便各自散去。
寧王府花園的夜晚,比起白日來蟬鳴要少許多,寶意跟著哥哥從小橋上走過,聽見橋下的流水聲,低頭便看見水麵上映出小廝手裡提著的燈籠。
一路走過來,謝易行都沒有主動開口,就等著寶意自己說她的來意。
在他想來,妹妹這樣跟過來肯定不是沒有事的,可結果都走到他的院子門前了,寶意還是沒有說話。聽著寶意說“到了”,謝易行意外地一挑眉:難道是他想錯了,她真是隻打算送自己回來?
小廝進了院子,先去點燈。
很快,這原本隻有月光的院子就多了燈光。
謝易行站在院子門口,對寶意說:“要進哥哥院子裡坐坐嗎?”
既然不是用說的,那她跟自己回來,就是要來見白翊嵐了。
可是寶意的反應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用了。”寶意站在台階下搖搖頭,“不用了,我送哥哥回來就好了。”
“真沒有事了?”謝易行真的意外,又再問了一句。
“沒有了。”寶意推了推他,“哥哥進去吧。”接著就轉身離開。
小廝點好了燈,又讓小廚房裡的人準備了茶,再出來的時候,就見公子一個人站在門邊,郡主卻不在。
“公子。”他湊上前來,望了望左右,問道,“郡主回去了?”
“嗯。”謝易行應了一聲,臉上卻帶著點古怪的笑容,握了握手裡多出來的紙團。
寶意一路上沒說話,也不回他院子裡坐,可是卻在推自己進去的時候,往自己手裡塞了個紙團。
等回到書房裡,沒有旁人在,謝易行就在燈光下打開了這紙團。
他看清楚了上麵寫的是什麼字,然後失笑。
還想著她怎麼不進來見白翊嵐呢,結果這上麵就寫著要約白翊嵐晚些時候到後山的亭子去。
謝易行看著紙條上秀雅的簪花小楷,自言自語道:“是覺得在哥哥的院子裡,說悄悄話不方便?”他想著,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把這張紙條放在在燈裡燒掉了。
寶意回了自己的院子,像平日一樣看了一會兒書,到了熄燈的時分就把其他人屏退了出去,然後從櫃子裡翻出了一身丫鬟的衣裳。
儘管現在她已經拿回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從前的衣裳她卻沒有扔掉。
重新穿好了這身普通小丫鬟的衣裳,寶意抻了抻衣角,滿意地把櫃門關上,打開房門出去。
今天在外麵守夜的是冬雪。
冬雪還沒有睡著,聽見聲音便撐起身來看,“郡主——”
月光下,隻見寶意豎起一根手指,朝自己噓了一聲:“小聲。”
冬雪立刻清醒了過來,她看著寶意這身裝扮,不由得問道:“郡主你去做什麼?”
寶意指了指外麵:“我要出去。”
冬雪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從榻上下來。
這麼晚了,寶意還穿著這身丫鬟衣裳出門,明顯是要去做什麼事。
冬雪可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出去。
“不用。”寶意擺手,這越多人一起去,就越容易被發現。
她做了個手勢製止冬雪,“姐姐你就在這裡守著,萬一有什麼人來才好替我遮掩。”
見冬雪擔心,寶意又保證道,“我不離開府裡,我是去做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
冬雪看了寶意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那郡主你小心。”
寶意從被困在屋頂上淋雨高燒之後,就已經不是從前的寶意了。
她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張。
寶意得到她這句話,點頭說了聲“走了”,就從這屋子裡溜了出去。
外頭月光亮堂,出了院子,寶意提著裙子一路小跑。
這路上都沒有人,雖說沒有燈籠,但這明亮的月光卻足以照亮前路。寶意腳步飛快,朝著後山的亭子跑去,跑向了她跟白翊嵐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在飛奔中,夜晚的涼風撲在她的臉上,把少女的鬢發吹亂了幾分。
她剛剛在門口把紙團交給了三哥,知道三哥看了肯定會讓白翊嵐來後山這裡等著自己。
三哥的腿剛好,如果他們能夠自己想出辦法來,那就自己解決,要是想不出,再找三哥也不遲。
寶意輕快小跑,裙擺劃過地上的草葉,一直跑到了後山亭子旁的大樹下。
她停了下來,撐著膝蓋喘了一會兒氣,然後站直了身體。
這月夜安靜無比,在這後山上看,人跟天上的月亮好像又更加近了幾分。
月光如銀,撒在下方,籠罩著整個寧王府。
寶意不光看到王府,甚至看得到遠處宅邸的布局。
她抬手挽起了耳後落下的頭發,出神地望著下方。
等了一會兒,聽到身後有風聲,她於是期待地轉身看向身後——
果然,白翊嵐如約而至,一雙寒星般的眼睛在麵罩上方看著自己。
白翊嵐一回到院子裡,就被謝易行召了下去,跟他說寶意晚上約他在後山見麵。
寶意要見他,從來都是直接來這院子裡找他的,怎麼今日要到後山去呢?
白翊嵐心裡想著,聽謝易行說:“我也不知道她怎麼特意要約你在後山相見,也許是有什麼事情想跟你說,不想讓我這個當哥哥的聽見吧。”
聽他這麼一說,白翊嵐的耳朵就紅了起來。
謝易行原本在燈下看書,抬眼見到他這反應,有些好笑,隻說道:“你去見我妹妹歸見我妹妹,但不該做的事情不可以做。”
本來他們兩個這樣約見已經不合禮數,而且還是他這個做哥哥在中間當傳遞紙條的人。
可是白翊嵐到底是要走了,而謝易行也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這才幫妹妹轉達了這個信息。
白翊嵐一晚上就在等著時間到,在房間裡簡直待不住。
十二看著他這樣躁動,想著剛剛白翊嵐被召下去他覺得非禮勿聽,就沒聽師弟在裡麵跟這寧王府的三公子說了什麼話。
不過等時間一到,白翊嵐起身出門,讓他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的時候,十二嘴上應著好,但是一轉頭就形同鬼魅地跟了上去。
他隱匿的技術比白翊嵐好,否則先前也不會等他到了身後白翊嵐才發現。
尾隨著小師弟,十二看他從院子裡出去,然後一路飛躍上了後山,在一棵樹下停下。
十二躲在山石後遠遠地看著,就看見樹下有個小丫鬟打扮的少女在等著他。
見到自己的師弟停在這小丫鬟麵前,十二忍不住抱起了手,靠在石頭上看著他們。
“好一個十四,這些年在寧王府生活不簡單啊,竟然還夜裡出來私會小姑娘。”他遠遠地看著寶意的模樣,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先前在哪兒見過,不過一時間想不起來。
他們師門的審美一脈相承,十二也覺得寶意長得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