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第 252 章(1 / 2)

伴隨著歐陽昭明的敘說,寶意眼前浮現出了當年那個自東狄歸來, 經過草原, 在狼群中見到了這麼一個孩子的歐陽院長。

那時候的歐陽昭明跟現在她麵前這個坐著的人大概完全是兩個模樣。

現在的他已經被雕琢成光芒奪目的樣子, 而那時的他還是一塊原石, 一塊璞玉。

隻有落在歐陽院長這樣的人眼中, 才能看到他身上隱藏的銳利。

寶意知道為什麼歐陽院長會對這樣一個孩子動了惜才之心, 想要讓他成為自己的繼任者。

因為人的一生所求索的問題大抵就是那三個——我是誰,我從何處來, 要往何處去。

前麵兩個問題對歐陽昭明來說都已經是無解之題,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問題就剩下最後一個——若是從狼群之中離開,之後他要去往何處, 要選擇一個怎樣的人生?

人求索的問題越少,他的人生道路就越是純粹,正適合成為大周監察院需要的那個人。

“你說,我是什麼人?”歐陽昭明停下回憶,隔著火堆看寶意,“是周人, 是齊人, 還是狄人?”

麵對他的提問,寶意搖了搖頭。

他可以是草原上的牧民之後,是從這裡經過的北周商人之子,是生活在南齊與草原交界的平民之子, 甚至是東狄人。

沒有一個唯一的答案, 那這個問題就等於沒有答案。

他可以是任何人, 也可以不是任何人。

但是選擇跟那個來到他麵前指引他的人走的那一刻起,他就成為了周人。

“這,就是‘歐陽昭明’人生的開始。”

歐陽昭明對她一笑,說完了這已經在時光中掩蓋了許久的故事。

跟寶意說起這些,他才想起自己在跟著義父從草原上離開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回望過去了。

在來到北周最開始的那幾年,他是跟在義父身邊的影子。

後來,他成為了小歐陽大人。

再後來,他成了唯一的那位歐陽大人。

在人群中生活得久了,他身上的狼性漸漸地收斂了起來,就像是鋒芒畢露的寶劍歸入了劍鞘,但是這種來自草原的冷酷天性,卻依然是他身上的印記。

這種標誌,令他的同僚、他的對手在想到他的時候,背上都會漫過一陣被野獸盯上的戰栗。

他收歐陽離為義子,帶他在身邊,當成繼承人培養,朝中有許多人不理解為什麼歐陽昭明會挑中這麼一個少年。

是因為兩人的身世相似,還是因為這少年身上有什麼不同?

上輩子寶意不知道歐陽離是怎麼引起了歐陽昭明的注意,可這一世她卻是親眼看著歐陽離來到了歐陽昭明麵前,但在今日之前,她也同其他人一樣,不明白歐陽離究竟有什麼特殊。

直到聽歐陽昭明說起他的過往,寶意才知道這是因為他們兩個身上有同樣的狼性。

這個背井離鄉來到京城,又一直為族人所排擠孤立的少年也像是一匹孤狼。

歐陽昭明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也看到了他成為大周的下一把利刃的可能性。

遠處休憩的狼群大多安靜地趴伏在地上,聆聽著周圍動靜的耳朵不時地抖動,精力旺盛的小狼崽在狼群停止行進之後,就在母親身邊滾撲撕咬。

狼是夜行生物,它們在夜晚出沒,可現在卻沒有繼續趕路。

這顯然是因為歐陽昭明。

人生在世,沒有幾人能有這樣跟大型的狼群共處,還不怕它們會越過那條並不寬闊的河流過來侵襲的。

寶意看著這月夜下的狼群,心中甚至生出了想要作畫的衝動。

如果不是他們在逃亡路上,她的玉墜空間裡又沒有準備筆墨,她就真的要攤開畫紙來畫它們了。

懷著可惜的心情,寶意收回目光,問歐陽昭明道“你從我們開始上路的時候,就想過會再遇到它們嗎?”

歐陽昭明點了點頭“對。”

他在回到這片草原上的時候,記憶中第一個複蘇的就是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日子。

在過去,他曾經幾度離開過狼群又再回來,它們都還認得出他,不過這一次他不太確定,因為這一次他離開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

狼的壽命有限,十幾年光陰對人來說隻是生命的其中一段,可是對大部分狼來說卻已經是一生,他不知道自己曾經的族群還在不在。

不過沒有想到,那些在他跟著義父從草原上離開之後,也一起離開了狼群,到草原上去尋找自己的新天地的兄弟現在也有了首領的地位。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這幾個狼群會聚集在一起行動,因為它們的頭狼都曾經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好了,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一夜,明日再趕路。”

兩人的談話結束,歐陽昭明對寶意說。

“嗯。”寶意一麵點頭,一麵伸手將他們用過的這些餐具都收了起來。

這些東西原本是應該拿到河邊去清洗,可是她看著聚集在那邊的狼群,雖然它們跟歐陽昭明有淵源,因為他的緣故,所以留在這裡鎮守,沒有立刻離開,但自己這樣過去清洗手裡的東西,難保它們會錯以為自己要做什麼,跳起來發起攻擊。

寶意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把餐具帶回玉墜空間裡,在湖邊清洗一番。

見她收拾好了東西,用兩手執著鍋邊,似乎是在想著這該如何抬手去按耳後好回到玉墜裡去,歐陽昭明站了起來,伸出手來幫她托住。

“謝謝。”

有他的幫忙,寶意換了個姿勢,用一隻手抱住了這些堆在一起的餐具,空出了另一隻手來。

正要抬手按耳後,她就聽見麵前的人說道“今夜你就在裡麵休息吧,等明日出來再一起上路。”

“嗯?”寶意的動作頓在原地,抬眼看他,然後搖頭拒絕了,“不,我待會兒就出來。”

歐陽昭明一挑眉,他讓她進去,是因為覺得在玉墜空間裡她能睡得更加安穩,要是後半夜遇到什麼危險,她躲在裡麵也不會被波及。

見寶意這樣乾脆地拒絕,歐陽昭明回想起剛才自己沒有同她多說就掠到了對岸去,麵對這些狼群,而寶意站在後方,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做著一有什麼變故就要衝過來的準備。

彼時情境更加危險,她都沒有打算獨自逃走,現在會拒絕自己的提議,歐陽昭明倒也不算太意外了。

他想了想,眼下左右有狼群在對岸警戒,它們能夠聽到比人耳能捕捉到更小、更遠的聲音,就算是後麵有追兵來,也能提早發出警示,他於是也就不再勉強。

等寶意的身影再次出現,火堆旁的毯子已經鋪好了。

歐陽昭明躺在外側,跟她躺的位置隔著一個火堆,十足的克己複禮。

見寶意出來,歐陽昭明隨意地躺在毯子裡,朝她做了一個手勢,寶意於是也在自己這邊躺下了。

身下是青草,上麵鋪著厚重的毛毯,可以隔絕露水跟寒氣。

寶意把毯子拉到了脖子底下,眼睛望著頭頂的星空。

天氣晴朗,夜晚也並不難過,這是在懸崖一戰之後這麼多天以來,她心裡最寧靜的時刻。

原本做好準備要生死分離的人又重新回到身邊,而且他們還從東狄境內成功地跑了出來,正在向著去往南齊的路上前進。

身旁的火堆沒有了,新的柴火加入,火焰就在草原的星空下漸漸地小下去。

在這幕天席地的環境之中,寶意也感到自己漸漸被睡意籠罩,她閉上了眼睛,就著火堆的餘溫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

寶意睜開眼睛,發現昨晚燃燒的火堆已經熄滅,而睡在旁邊的人也已經起身離開,隻留下睡過的毯子在地上。

寶意坐了起來,這一覺,她睡得出乎意料的沉。

掀開毯子以後,她站起了身,見到歐陽昭明正在河邊。不過在河對岸,昨天晚上成群地歇在那裡的狼群卻不見了。

寶意不由得朝著遠處望去,也沒有找到它們的蹤影,就好像昨天晚上見到的那些狼群是她的夢境一樣。

它們走了嗎?

在寶意陷入沉思的時候,背對著她蹲在河邊的歐陽昭明走了回來,寶意見到在他手上抓著兩隻處理好的兔子。

“醒了?”一回到寶意身邊,歐陽昭明就問,“睡得好嗎?”

“這是……”寶意的目光落在他手裡提著的這兩隻兔子上,然後抬起頭來問他,“你去打獵了嗎?”

他們是在野外睡著,被晨光喚醒,看天色,現在應該還早才對,歐陽昭明這就打了兩隻兔子回來,還剝皮清洗了,他是醒的有多早?

“不是我打的。”歐陽昭明把手裡處理好的兔子遞給了她,寶意伸手接過,見他擦乾了手,蹲了下來,開始收拾地上的毯子,再除淨燃燒過的灰燼,隱藏他們在這裡過夜的行蹤。

寶意拿著兔子,見他這份動作,便知道這兔子提前處理好了,是準備讓他們晚上吃的,白天就吃乾糧應付過去,儘量少地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