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衛廷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混沌,腦海裡開合不定的眼睛在對他眨眼,耳邊仍然回蕩著詭異細碎的鳴啼聲……
“啊——噫——呀——!”
穿雲裂石般的嘹亮嗩呐聲驟然在耳邊響起,伴隨著鏗鏘有力、不斷盤旋向上的音符,眼前的世界被撕裂了,明亮的光陡然擴散開來,混沌的世界裡出現了絢爛的色彩。
嗩呐一響全劇終,慕衛廷聽到這存在感強烈到能撕裂幻覺的嗩呐聲後,整個人陡然一震,像是回魂了一樣,眼前扭曲而瘋狂的畫麵突兀消失,他醒了過來。
他條件反射地坐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抓緊蓋在身上的白布,大口大口喘著氣。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站在旁邊搖頭晃腦地吹嗩呐,看到慕衛廷醒過來後,竟露出了遺憾的神色:“哎呀,老天爺不收這後生,將白布收了吧。”
一個年輕人上前強硬地從慕衛廷手裡拽走了白布,然後扶著吹嗩呐的老者開門離開了。
慕衛廷完全沒注意身邊發生的事,他癔症了好一會才終於回神,並下意識地回想之前發生了什麼。
“不要回想,不要思考,不要探究。”
一個聲音響起,“剛才的嗩呐聲好聽嗎?”
慕衛廷下意識地回答說:“適合獨奏,不適合加入到大型樂團裡。”
與此同時,他腦海裡很自然地浮現出了諸多樂譜,比如巴赫、舒伯特、貝多芬等等。
連山會的馮會長注意到慕衛廷的臉色恢複了一些,才語帶笑意地說:“看樣子已經沒事了。”
慕衛廷怔了怔,下意識地環視四周。
這是一間普通的休息室,他正躺在室內的床榻上,除了身前放著一把椅子,竟什麼都沒有。
說話的是個穿著藍色工裝、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人,外麵的工裝口袋上彆著身份銘牌,上麵寫著馮真二字。
馮會長上前兩步坐在椅子上,似乎注意到了慕衛廷眼中的茫然和疑惑,他道:“受到汙染的人容易出現幻覺,所以房間裡的東西和擺設越少越好,既然你現在沒什麼事了,一會就可以轉移到觀察室了。”
慕衛廷側臉看向馮會長,一臉懵逼:“你是誰?我這是怎麼了?那個健身房……哦,和我一起的人呢?他沒事吧?”
“那個姓周的年輕人?”
馮會長已經和周見樸溝通過了,他這麼回答慕衛廷:“他的反應沒你嚴重,說擔心家裡的朋友,先回去了。”
隨即馮會長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又說了覺醒者的事,並給慕衛廷看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最後用略帶不讚同的語氣說:“你這番行為太魯莽了,若不是恰好我們派人調查禽類互助會將你帶回來,你很可能遭到汙染,要麼基因變異,要麼變成怪物。”
慕衛廷的情緒隨著馮會長的解釋慢慢緩和下來,等聽到覺醒者等詞語後,他不由得張大嘴巴,臉上竟流露出了興奮之色!
都市傳說竟在我身邊?不,都市傳說讓他碰到了!
慕衛廷興奮了三秒鐘,猛地想到自己親爹,他連忙道:“對了,我是追著我父親去那個會所的。”
馮會長微笑起來:“願聞其詳。”
慕衛廷將自己發現老爹出問題,又跑到健身會所探查的事說了一遍。
馮會長聽得很認真,在聽到慕衛廷進入祈禱室、先被周見樸往外推的事時,還特意讓慕衛廷重複了兩遍。
“……這樣啊,你當時覺得不對勁,不想進去,他將你推出來,你抓著他的胳膊跟著進去了?”
馮會長緊緊盯著慕衛廷的眼睛,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
慕衛廷胡亂應了一聲,看起來很鬱悶。
“因為是我提議要去探查的,他隻是來幫我,結果我自己卻害怕得不敢進,他還將我推出來,這什麼意思?是看不起我嗎?那是我爹,我查我老子,事到臨頭了再逃避?如果真的躲在外麵,不用他輕蔑我,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馮會長聽後怔了怔,露出一絲細微的笑容,雖然這笑容很快就不見了,但周身氣息變得柔和了許多。
慕衛廷的臉有些扭曲:“但我進去後看到的東西實在是……”
為了防止慕衛廷再度回憶起不該想的東西,馮會長打斷了他。
“那張太陽圖是有來曆的,藍星是太陽係的一員,對藍星上的生物來說,太陽才是最大的變異源頭,覺醒者的基因會受到太陽風和電磁風暴的影響,所以……怎麼說呢,有時候我也希望太陽不要過於活躍,但如果太陽陷入了休眠期,藍星又會進入冰河期,如果祈禱就能讓太陽聽話,我也樂意祈禱。”
慕衛廷聽後怔了怔,伴隨著馮會長的話語,腦海裡那張閃爍著無數眼睛的詭異圖案似乎被正常的、教科書上的太陽圖案覆蓋,那些眼睛也變成了太陽黑子。
“至於你看到的人全身覆蓋黑色羽毛……唔,那應該是吳會長。他是禽類互助會的會長,自稱覺醒了上古神鳥三足金烏的血脈。事實上根據醫療部的推測,他的第三條腿其實是一種平衡骨,幫助鳥類飛行時平衡身體的,也可以看做是尾羽的一部分。”
馮會長這麼說了之後,話音一轉,“但這也不排除他試圖真的將自己變成神話裡的三足金烏。”
慕衛廷驚愕不已:“這怎麼變?”
馮會長神色淡淡:“我們藍星不存在的生物,不意味著宇宙裡沒有,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太過狹小,不要讓常識束縛了我們的想象力。”
慕衛廷聽後許久沒說話。
一瞬間,他眼前的畢業論文和工作煩惱像是浩瀚大海中的一朵小小浪花,將視野拔高到以光年為單位的宇宙紀年,人這一生顯得如此渺小暗淡,好像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慕衛廷福至心靈:“是夏蟲不可語冰,對不對?”
上古大椿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人類和宇宙的差距豈止是八千歲?
無數音符在慕衛廷心中來回起舞,他突然很想譜曲子。
“對,但沒有意義,人類的視野隻有百年,縱然我們覺醒了基因,成了非人模樣,可我們生活在人類生活,我們所重視的幸福在這個世界,那就要遵守規矩。”
馮會長的語氣有些感慨,“我和互助會的老吳認識很久了,沒想到……”
作為京城連山會總部的會長,馮會長見過太多誤入歧途的覺醒者,剛開始基因變異時,很多人都隻是個對變異有興趣和好奇的正常人。
但身體狀態是會影響心理和思想的,隨著變異日深,天長日久受到無處不在的射線侵蝕,原本好好的人就真的會慢慢變成瘋子。
“不用擔心你父親,他剛覺醒,反而需要類似的儀式以加快固定自己的變化,隻要他不沉迷其中,將生活重心放在工作和家庭,就不會受影響。”
馮會長寬慰慕衛廷:“以後你也彆去那個地方了,太危險了,知道嗎?”
慕衛廷沉默了一會,抬眸看向馮會長:“你們是負責保護覺醒者的部門嗎?”
馮會長語氣淡淡:“不,我們隻是處理覺醒者引起特殊事件後,維護廣大普通人生活的部門。”
慕衛廷一愣:“等等,那如果我爸在互助會裡受到傷害……?”
馮會長的唇角上翹,流露出一絲譏諷:“一群不是人的鳥互相打架,和普通人有關係嗎?”
慕衛廷怔怔的,突然渾身發冷。
福至心靈般,他想起了進入那扇漆黑門洞時,周見樸看他的眼神。
冰冷、淡漠、空洞,仿佛在看其他什麼“東西”。
“當然,你父親在我們會裡登記了,如果他遇到危險向我們求助,原則上我們是會幫忙的,畢竟……”馮會長微笑臉,“你父親交了入會費,不是嗎?”
“報警呢?”
“也行,警方會將案子移交給我們的。”
慕衛廷陡然看向馮會長,眉眼犀利而尖銳。
“馮會長,你也是覺醒者,你怎麼看待這類事件?”
馮會長還是那句話:“連山會的宗旨是維護普通人的生活,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就要遵守規矩。如果想要自由和權利,這邊建議出國,國外的同行們手段非常野,普通人打獵的手段更野。”
“打獵?”慕衛廷慢了半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表情微妙起來。
是哦,國外不禁止重型火力販售,本來就很武德充沛,覺醒者變成非人模樣,對普通人來說可不就是全新的野味?
慕衛廷長出一口氣:“我懂了,禽類互助會……我爸既然參加那個集會,恐怕變成鳥了吧?”
怪不得裡麵的人都是嘰嘰喳喳的,原來他們不說人話,用鳥語溝通。
“我想和你做個交換。”
慕衛廷抬眸,之前的混亂和茫然的情緒消散,取而代之的經過思考後的、代表著睿智的色彩。
“我記下來了,我將現場所有人的鳥叫聲都記下來了。”
雖然聽了令人煩躁惡心,可長達數百小節的曲譜都能背下來,更何況是十來分鐘的鳥叫聲。
“我將聲音複述給你們,你們能保護我爸不受這個什麼互助會傷害嗎?還有,我好歹也算是帶回來了點情報,有獎金嗎?”
馮會長用全新的眼神看慕衛廷,他緩緩露出笑容。
“沒問題,如果情報屬實且重要,我們會發獎金的,連山會很缺人,但我們從不缺錢。”
“至於你父親,放心吧,我說了,他交了會費。”
馮會長起身準備離開,他站在門邊,背對著慕衛廷,輕聲說:“而且看到如你這樣的年輕人,我就覺得,連山會的存在是正確的。”
慕衛廷一愣,正想問什麼,馮會長卻已經開門離開了。
慕衛廷沉默了幾秒鐘,索性放棄一樣躺回床上,他揉了揉肚子,啊,餓了。
“少年,感覺還好嗎?”
蘇醫生推門進來,她笑著招呼慕衛廷:“我姓蘇,是這邊負責意料的組長,今晚你要在觀察室再看看情況,對了,會裡的夥食很好,餓嗎?想吃什麼?”
慕衛廷眼睛一亮:“我能要個全禽宴嗎?”
也許能吃到老爹的同族呢?
蘇醫生噗得笑了。
十分鐘後,慕衛廷一邊啃著麻辣鴨脖,一邊哼哼唧唧地將記下的禽類鳴叫聲複述出來。
來做記錄的人正是3組的小組長,他身材高大,發色灰白,麵容沉靜,自我介紹說叫貝平音,他無視麵前香氣撲鼻的全禽宴,認真仔細地做著記錄。
記錄結束後,貝平音起身道:“非常感謝你的配合,關於獎金,需要我們幫忙單獨辦一張卡嗎?”
慕衛廷驚訝地說:“單獨辦?”
貝平音神色平靜地說:“對,不管是覺醒者,還是涉入事件的普通人,大部分都不希望被家人和監護人知道相關情況,我們可以幫忙辦理不會被查出來的賬戶。”
頓了頓,他補充道:“不要想著趁機匿藏財產,這隻是一種人性化措施,連山會辦理的賬戶是可以被警方監控調閱的。”
慕衛廷連連點頭:“好啊,我要單獨辦,我終於有錢換手機了!”
他可以拋棄老爹的二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