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慶富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 這會兒溫慶平在收拾東西準備去縣裡,明天一早他班次要去省城。
“大哥,運輸隊真沒招人啊?”
他靠著廂房門問裡麵正在收拾東西的溫慶平。
杜月蘭在小偏房裡洗頭, 聽見溫慶富的聲音後, 微微側了側頭。
“沒有,”溫慶平十分平靜地回著, “要真有我不會不知道的, 最近利用這種騙人的不少,你彆聽風就是雨,小心上了當。”
“我不會, ”溫慶富癟嘴,“咱們家有你這個頂梁柱, 我還去運輸隊乾什麼?我就是好奇問一問, 對了,你們運輸隊有叫李長貴的人嗎?”
“有。”
溫慶富雙眼一亮, 繼續追問, “是領導嗎?”
“也算是領導。”
溫慶平直起身轉過去看他,“老三,你是個聰明人,可有時候也得仔細想想, 這天上沒有白掉下來的餡餅。”
“大哥這話我聽不懂,”溫慶富打了個哈欠,“我回房間補個覺, 昨晚和我朋友一起聊太久,都沒睡好,大哥你出門慢著點。”
“行,你去睡吧。”
溫慶平轉過身搖頭, 他也提醒了,信不信就是老三自己的事兒了。
溫慶富回到房裡躺下後卻有些感慨,看來大哥是真不想拉他一把,李哥可說了,他大伯就在運輸隊做領導,現在也找大哥確認過,運輸隊確實有這麼一個領導,那接下來就隻有錢的事兒了。
李哥那邊說了,他還要收一筆介紹費,加起來要給六百六十塊錢。
確實是一筆大錢,該怎麼讓爹娘幫著湊錢呢……
想著想著,溫慶富就睡著了。
這邊杜月蘭用乾毛巾擦著長發,從小偏屋出來,“看來他搭上的是這位李姓領導的人?”
“這李長貴就是走後門進的運輸隊,”溫慶平過來幫她擦拭頭發,“也沒給他重要的活兒,就在後勤處當了個小組長。”
“難怪你說半個領導。”
杜月蘭撲哧一笑,“我看接下來老三就要和爹娘說湊錢的事兒了。”
“湊唄,反正我們一分錢也不會給,”溫慶平聳肩,“而且爹娘他們心裡也憋著一股氣,這事兒或許想先瞞著我們,等老三進了運輸隊才跟我們炫耀。”
這種情況,他們是咬牙也不願意透露一點消息,自然不會找他們要錢。
“有道理,”杜月蘭反手拉住他的手,“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點。”
溫慶平彎下腰親了一下她的唇,“我知道的。”
一直到四點左右,溫慶平才離開。
杜月蘭將人送到生產隊口,看著溫慶平一步一步遠去。
晚上吃過飯杜月蘭就早早地洗漱進廂房休息了,而溫慶富則是拉著溫父還有溫母進了他們房間商量事。
溫慶美看了一眼房門,扭頭對在一旁不知道搞什麼的溫慶強道:“二哥,你就不好奇三哥找爹娘說啥事兒嗎?”
“老三能說啥?”
溫慶強有聽沒有想,順著她的話問道。
“會不會是想娶嫂子了?”
溫慶嬌猜測道。
這話一下就讓溫慶強站起身,“我當二哥的還沒娶媳婦兒呢!老三可不能跑我前麵去。”
說完就去大力拍爹娘的房門,把正聽溫慶富說要六百多塊錢的溫父二人再次嚇一跳。
“誰啊!”
溫母惱怒道。
“我!”
溫慶強大聲道,“我還沒娶媳婦兒呢,老三可不能在我前麵啊!”
“誰說娶媳婦兒了!”
溫父也罵,“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娶媳婦兒!沒說娶媳婦兒的事,你睡覺去吧!”
一聽不是那個事兒,溫慶強高高興興地回房間睡覺了。
看見這一幕的溫慶美嘴角一抽,轉頭對溫慶嬌道:“二哥真笨。”
“你知道三哥跟爹娘說什麼嗎?”
溫慶嬌好奇問道。
“就姑那天過來說的……”
溫慶美跟溫慶嬌說了後,溫慶嬌覺得三哥有些太自以為是了,“都說騙人的,他還會信?”
“反正大哥和大嫂說他一定會信的。”
溫慶美點頭。
“搞不懂,”溫慶嬌打了個哈欠,拉著她回房睡覺去了。
房裡。
煤油燈下,溫父和溫母的神情十分嚴肅。
“老三,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嗎?”
溫慶富舉起手,“我當然知道!人沒問題,就缺錢了!”
“六百六十塊呢,我們家哪有那麼多錢。”
溫父皺眉。
“可我一旦進了運輸隊,那就和大哥一樣有錢,家裡也不用再看大哥他們的臉色了!”
溫慶富急切道。
這話倒是觸動了溫母二人的心。
但六百多塊呢。
溫父看向溫母。
見此溫慶富趕緊把他問溫慶平那領導的事兒說了,“說明李哥這人沒有問題,那領導就是他親戚!”
“老大都說有那個人,那一定沒假,不過花錢找彆人進去,還不如纏著你大哥,讓他……”
“他不會的,”溫慶富打斷溫父的話,盯著對方的眼睛道,“大哥是什麼人,您比我清楚,他和我們根本沒有什麼感情。”
溫母抿了抿唇,這話也說得……沒錯。
“爹,隻有我出頭了,才能壓一下大哥,不然我們一家子都要看大哥大嫂的臉色過日子!”
溫慶富摸著自己的胸口對他們道,“我是你們養大的,你們對我也很偏愛,我一定會孝順你們,我比大哥更親近你們,這一點是一定的!”
“這話沒錯,”溫父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他在外人麵前是一家之主,其實說話辦事兒全得看老大的臉色,什麼惹他不高興就減生活費,不該全部給他嗎?
“家裡還有多少錢?”
他問溫母。
在大事麵前,溫母向來是聽溫父的,比如當初送走溫慶平。
她起身掏出鑰匙打開櫃子,然後在裡麵又拿出一個小箱子。
溫慶平趕緊把煤油燈端到她跟前。
溫母拿出一個灰撲撲的荷包,然後溫父也湊了過來,三人在煤油燈下數錢。
一共是四百一十八塊六毛兩分。
“這是這些年我們家攢下的錢,裡麵也有你大哥給的生活費,我全部省下來攢在一起了,本來是給你和老二娶媳婦兒用的。”
“還差啊,”隻念了兩年書就念不下去的溫慶富努力算了一下,“差三百多。”
“差這麼多啊。”
溫父猶豫了,“這借也借不了三百多塊錢啊。”
“找舅舅,舅舅一定會借,”溫慶富抿了抿唇,“再找杜叔叔,看在咱們兩家剛結親的麵上,咱們開口,他也不好意思拒絕。”
“你舅舅和杜叔叔他們也不能一借就是幾百吧?”
溫母覺得懸。
“舅舅那邊一百塊應該沒問題,杜叔叔這邊五十總行吧?還有一百多……”
溫慶富看向溫父,“爹去找大姑借,大姑向來對你和二伯都好,一百多也能拿出來。”
“問我借來乾什麼我怎麼說?”
自知在大姐麵前說謊容易被發現的溫父道。
“那就把話頭引在大哥身上,說大哥需要錢用,大姑一向喜歡有出息的,大哥要用錢,她一定給。”
溫慶富很肯定。
溫母還是覺得會出事,“可你大哥要回來的啊,他回來知道我們用他的名義借錢了怎麼辦?”
“我問了,他這次出門怎麼也要半個月才能回來,那時候我早就進運輸隊了,”溫慶富一臉自信,“借了錢我自己還唄,就用了一下他的名聲而已。”
“這倒是,”溫父覺得可行,“那就這麼辦。”
溫慶富鬆了一口氣,想要把錢自己收著,卻被溫母攔住,“等錢全部借到手,我再一起給你。”
“到時候我跟你一道去見那個人,”溫父也說。
“好。”
溫慶富想了想,這麼多錢拿到房裡萬一被二哥發現也說不清楚,於是點頭。
還不知道他們把主意打到自己娘家的杜月蘭,此時剛把針線收了,櫃麵上放著一雙嶄新的男布鞋。
等下一次溫慶平回來就能帶過去穿了。
杜月蘭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熄了燈,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杜月蘭就覺得溫慶富和公婆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她垂下眼就當沒看見,該乾什麼就乾什麼。
“月蘭啊,你爹一般什麼時候從肉聯廠回家啊?”
溫母在她晾衣服的時候湊過來問道。
“這說不清楚,如果是市集日,那前一天和那天都會很忙,要下午才回家,一般都是十二點左右到家。”
溫母把時間記下,然後轉身就走了。
杜月蘭提起木桶,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心想怕是要找她爹娘借錢,不過她早就跟爹娘說過了,不是她和平哥開口借錢,溫家誰去也不好使。
溫母出了門就跟等待的溫父說了,溫父立馬道:“那我現在就去杜家。”
“你也不能空手去啊,去公社買點東西,他們家還有個孩子呢,買些孩子愛吃的。”
“成。”
溫父伸出手。
溫母疑惑地看著他,“乾什麼?”
“給錢啊。”
“咱們還得借錢呢,哪裡有多的錢。”
溫父一想也是,“那就不買東西,誰上門借錢還大包小包的?就是窮才借錢嘛!”
溫母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溫父就這麼掐著點,大搖大擺地去了杜老三家。
杜老三父子到家時,便見溫父坐在堂屋門口,杜老三一愣,低聲對杜大哥道:“他怎麼來了?”
“月蘭說了,上門沒好事兒,咱們啥都不借就是了。”
杜大哥說。
“你去灶房幫你娘做飯,我去跟他說說話,”杜老三整理了一下衣服,先一步進了院子,然後大笑著走向溫父,“哎呀親家!我說今兒出門時咋聽見喜鵲叫呢,原來是你今兒要上門來啊!”
溫父聞言也哈哈大笑,起身道:“親家可真會說話,我啊,也是有急事兒,所以忽然上門,親家啊,你可得幫幫我。”
杜老三就當沒聽見,反而大喊著狗娃,狗娃從灶房跑出來後,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道:“去請你大爺爺過來,說家裡來了客。”
“好。”
兩家離得不遠,狗娃小跑出去了。
“親家你說啥?”
杜老三坐下問。
溫父:......
剛才那一段話已經在心裡來回了好幾次了,這已經把著急的神情都表現完了,忽然來這麼一下,他都憋了回去,現在他隻覺得腦子都是空的。
於是就那麼傻乎乎地跟杜老三對視了一會兒。
溫父慢慢坐下,正要醞釀情緒重新開始時,狗娃牽著一個人進來了,正是杜大伯。
“我說誰來了讓我來作陪,原來是親家啊,”杜大伯勾起和杜老三相似的笑,上前熱情招呼對方。
溫父沒辦法醞釀情緒,隻能繼續和杜大伯打招呼。
接收到弟弟眼神,又清楚溫父兩口子是什麼東西的杜大伯,不等溫父把話題帶在錢上麵,就忽然轉頭向杜老三張口借錢。
“既然你叫我過來了,那我正好有話跟你說,親家也不是外人,我就不避著了,借我點錢。”
杜老三一臉“震驚”地看向他,“前不久不是剛借給你三十塊錢嗎?”
“花光了,不然我能再過來向你借嗎?知道你日子過得也緊張,這些年老大和老二結婚,家裡又起了房子,手裡緊吧,可我是你親大哥,你不幫我,誰幫我?”
杜大哥端著搪瓷杯過來時正好聽到這話,當時就差點沒憋住想笑,好在他快速垂下頭。
溫父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借錢呢,倒是被杜大伯捷足先登了。
可這兄弟二人說上話後,他一時半會兒也插不上嘴,於是就在一旁靜靜聽著。
“我這也沒錢啊,”杜老三臉皺起來,“昨天姐夫還來找我借了點,我哪裡還有?”
“二十。”
杜大伯伸出兩根手指。
“隻有五塊錢,你要借我就給你。”
杜老三拉下他的手,歎了口氣道。
“那我成什麼人了?五塊錢我都借,那我真不是個東西,是吧親家?”
杜大伯擺了擺手,表示看不上他那點錢,還順帶把溫父拉扯進來。
溫父乾巴巴地笑了笑,“五塊錢確實……”
完球,五塊錢都借不出來,還不說五十塊錢了,看來今天是沒戲了。
溫父是個心大的,既然借不到錢,那就吃唄,能吃多少吃多少。
杜母倒是沒小氣,取了一截臘五花燒上,加上杜大哥帶回來的豬肝,用酸蘿卜、酸辣椒一炒,那叫一個香。
杜二哥三人回來後就開始吃飯,有肉又有酒,也是給足了溫父麵子。
溫父下午離開杜家時,臉頰微紅,走了一晃一晃的。
“親家,你一個人回去真沒事兒嗎?”
杜老三把人送到外麵岔路口。
“沒事兒,我、我沒事兒。”
溫父大力揮手,“我走了,下次再來啊親家!”
“好好好,”杜老三也揮著手。
等溫父人影從岔路口那邊轉過去後,杜老三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轉身進了院子。
“我就猜到他是來借錢的,大哥也機靈,先一步向我借錢,”杜老三衝杜大伯豎起大拇指,“果然是親兄弟,你懂我。”
“他一個人忽然上門,不是借錢借糧,就是告狀,咱們家月蘭有啥狀可以告的?所以隻有前麵的可能。”
杜大伯輕輕搖頭。
“可他借錢乾什麼呢?”
杜二嫂疑惑道。
“會不會是妹夫不給生活費了?”
想起之前杜月蘭說的扣生活費的事,杜母接話。
“反正不管怎麼樣,閨女沒開口,我是一分錢都不會借的。”
杜老三一拍大腿。
“對!”
其餘人點頭。
溫父走到溫大舅家時,酒氣已經散了三分之二了,他依舊啥也沒買,啥也沒帶上門。
結果家裡一個人也沒有,於是他就去地裡找,隨便問了一個人,得知溫大舅今天在哪片地上工後,便找了過去。
“那不是姑父嗎?”
溫表哥和溫大舅正好在樹下休息,溫表哥眼尖,一眼就看見小路那邊過來一個眼熟的人,仔細一看發現是溫父,於是扯了一下溫大舅的衣服。
“欸?”
溫大舅眯起眼仔細看了看,“還真是,走,咱們去看看。”
二人往小路那邊走。
溫父也站在小路上大喊著溫大舅的名字。
“彆喊了,我們下來了。”
溫大舅應著。
“大哥我找你有急事兒。”
溫父又改口叫大哥了。
溫表哥翻了個白眼,嘀咕道:“不是借錢就是借糧。”
“胡說啥,慶平回去後,他們就沒借過了。”
溫大舅尷尬道。
“是啊,把弟弟弄回去了,一大家子都賴著他吃喝,當然不來了。”
溫表哥對爹娘讓溫慶平回那邊的決定是有點怨氣的,在他看來,弟弟小小的一團來到家裡,那就是他們家的孩子,憑什麼送到他們家,又要回去?
溫大舅沒說話,他何嘗舍得呢?
到了溫父麵前,父子二人果然聽溫父說借錢的事兒。
溫表哥磨了磨牙,上前道:“姑父,說起借錢的事兒,我們正想找你們呢。”
他背在身後的手衝溫大舅揮了揮,原本準備說話的溫大舅閉上嘴。
“找我們?”
溫父一臉疑惑。
溫表哥忍了又忍,“是這樣的,我準備和我媳婦兒再要兩個娃,所以得準備點錢,這些年……姑姑回家借的糧食我們就先不清賬了,這借了的錢,能不能先還給我們?我記得有八十六塊了,還挺吉利的數。”
看著溫表哥臉上的笑,以及溫大舅閃躲的眼睛,溫父便知道這要賬的不是溫大舅,是這個侄兒。
溫父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又尷尬又難堪。
畢竟之前欠下的錢還沒還呢,現在又想借。
得虧他沒開口,不然又要一百塊錢,不得臊死人!
這個時候溫父在心裡猛罵溫慶富,但嘴裡還是道:“這家裡要是有錢,這不就早還了嗎?主要是慶平他……他那錢不交大頭我也沒辦法。”
溫表哥差點被氣笑了,聲音也提高了些,讓豎著耳朵聽這邊動靜的村民能聽見。
“姑父,我也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我弟弟慶平當初是怎麼來我們家的,姑父自己清楚,我們也清楚。”
“慶平腦瓜子聰明啊,能念書,還記得他上高中的時候吧,娘病了,用了點錢,家裡一時半會兒湊不上他的學費,我爹上門請你們還一點錢,你們是一分都沒還啊。”
“後來慶平出息了,哎呀,”溫表哥一攤手,“姑父和姑姑就帶著人上門,又是哭又是跪又是求的,讓爹娘把慶平還給你們……”
“彆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