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寒笑了笑,目光停留在雪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行人相遇,不必告知姓名。”
李承霜猛然想起,他確實沒有告訴自己他的真實姓名,甚至也沒有問他的——似乎小師叔這三個字,已可作為一切的代號,知曉與否,並不重要。
自己在他心中,是行人相遇,不必相知。
寒風掠耳,拂過辟寒劍上鵝黃的劍穗兒。
“但我救了你,我挾恩圖報,要你喜歡我。”江遠寒隨口而言,但他說到這裡,似有若無地想起了對方的吻,聲音停了一刹,才繼續,“我隻是要求,要求都可以拒絕。”
太上之道,講究萬物平等,視眾生如一。小師叔修行此道,又有聖人之心,他見萬物皆垂愛,難道我不是眾生嗎?
江遠寒想得輕鬆,他以為對方的道心正合他的心意,區區這點小事,李承霜會答應。而自己救了他,怎麼說也不會被討厭,那麼一點喜歡,那麼一絲有關於愛的感情,應該不會很嚴重。
他沒有戀愛過,也沒有鐘情留意之人。對於人族的感情不甚了解,對這件事的想法也就太過簡單了些,更不懂得熱烈的愛與恨,往往都是相互聯係的。
“可以拒絕這種話,不像是你說出來的。”李承霜道。
“是啊。”江遠寒戴上麵具,捏了捏手腕,像是開玩笑似的道,“你可以拒絕,但我會逼你,要是逼你就能答應,我就逼你。要是威脅你能答應,我就威脅你。……要是你怎麼樣都不肯答應我,我就殺了你。”
小師叔的眸光靜默無聲。
“那你早日殺了我。”
李承霜說完便轉過了身,不再與他交談。
江遠寒怔住了,他沒想到對方是這句話。
小師叔的道袍素整如初,隻是劍鞘血跡才乾,琴弦絕斷。江遠寒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這樣說,既有聖人之心,難道隻對他狹隘麼?
兩人休息了一夜,修為和靈氣都恢複了許多,隨後用遁法趕路,在幾日內回到了玄劍派。
江遠寒還是第一次這麼堂而皇之地來到玄劍派的望歸島。他以“莫知”的身份進入望歸島,被安排在了小師叔的仙府旁邊,而李承霜去找掌門師兄商議妖群暴動的事情了。
妖群暴動,而且是妖母成群,這根本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江遠寒想不出頭緒,就帶著麵具坐在門外的桂花樹下運行秘術,查看目前的進展和自己的本體。
他的身體傷得太重了,就算秘術有所進展,也隻是讓傷勢不再蔓延,想要完全恢複甚至突破,還需要他在情之一字上多下功夫。
就在江遠寒陷入沉思中時,陡然聽到身畔細微的響動。他抽離神思,抬眼望去,見到一個穿著道袍的弟子站在自己的麵前,形容俊俏,麵色冷無表情地道:“莫知?”
江遠寒挑了下眉,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
“你還敢回來?”青年看到他笑,心裡像猛地燒起一團烈火,“你還住在這裡?你就這麼有臉麵糾纏小師叔嗎?”
江遠寒像一隻發現了鳥雀的貓,眼眸微微發光,點頭道:“我是要住在這裡。”
“小師叔他根本不喜歡男人!”青年臉色漲紅,像是為自己的偶像打抱不平,“他對你寬容,不是因為他喜歡你,而是小師叔脾氣好,對所有人都好!”
江遠寒冷不丁地想起李承霜那個態度,心說這算什麼脾氣好,我怎麼沒見到他對我好?
“那他為什麼對我格外寬容呢?”江遠寒撐著下頷,打了個哈欠,逗他似的道。
“不過是因為你跟他年少同修罷了!小師叔這麼多年幫你,就算是債也該還完了,你自己毫無寸進,自暴自棄,還要耽誤小師叔,挾恩圖報,算什麼正人君子?”
毫無寸進,自暴自棄。
江遠寒把這八個字放在心裡想了想,毫無寸進沒什麼,自暴自棄不應該。他抬眼看著麵前這個人,覺得少年衝動,倒也不值得他動手清理。
他一想到這個人沒必要殺,就覺得很沒意思,無聊地道:“正人君子我不是,但彆人的閒事,你最好少管。”
青年弟子沉下臉道:“仙門正道的弟子,理當見不義而相助。”
“你小心,”江遠寒聽著想笑,衝著他打了個響指,“亂管閒事,天打雷劈。”
“該天打雷劈的是你這種……”
他話語未儘,萬裡晴空驟然一道電光,隆隆旱天雷猛然而起,幾乎就劈在他頭頂。
這半句話卡在青年的嗓子裡,半天也沒說出來,隨後腿一軟,一頭栽倒在江遠寒的眼前。
江遠寒笑眯眯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就跟那天對那個女修一樣,安撫似的拍了拍:“好險沒劈到腦子,本來就笨。”
青年回過神,猛地一把扒開他的手,氣呼呼地道:“你說誰笨呢!”
江遠寒笑而不語地看著他,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手指:“那就要問問老天覺得是誰了。”
那個弟子正待反駁,驟然又蓋頂一道雷灌下來,他腦子一震,頭發直接被劈焦了。他呆了好半天,才看了看江遠寒,又抬頭看了看天。
烏雲劈完了他,施施然地散開了。
江遠寒受限於身軀,隻能發揮出元嬰的實力。但他終究是洞虛境的元神,隻要他願意,念頭可以關乎於四時天象,改變天氣。
他伸手繼續拍了拍對方的頭,很沒天賦地安慰道:“你叫什麼,來,我們聊聊小師叔的事。”
那個弟子還想掙紮一下,威武不能屈,可看到天上聚過來的雲就蔫了,想破頭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莫知出去一趟,回來怎麼就性情大變了。
他露出屈辱的神情,可是江遠寒就喜歡侮辱這些正道弟子,他被取悅到了,拎貓似的捏著對方的後衣領,有一句沒一句地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