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十大英傑之首,最光風霽月的正派弟子,也會下這種令人防不勝防的狠手。”
“道術與武,本無正邪。”李承霜道,“譬如魔氣靈氣,妖力鬼力,本質皆是平等,正邪之分,是使用的人來決定的。”
江遠寒微微側目:“人妖百年久戰,你尚能對他們平等嗎?”
“血債雖高築,但不代表每一個妖族都該背負怨恨和深仇。”李承霜望著遠處的朝霞,“大批妖族失智暴動,其原因追根究底,是青龍真君因一己私欲玷汙了妖族至寶四象丹爐,毀掉了妖族世代傳承的寶物,故而促使千萬妖族失控。”
“他們正是要擺脫失控。”江遠寒道,“那些妖兵妖母,隻要吃夠了足夠的血肉靈氣、或是修士內丹,就可以重新尋回神智。雙方皆有迫不得已的緣由。”
小師叔很久都沒有說話,隨後才低聲道:“隻是時至如今,修真界竟連罪魁禍首都沒有抓到。”
“青龍真君嗎?”江遠寒在回想了一下,心說青霖姑母收了四象丹爐之後,修為堪稱最頂尖的半步金仙,直逼道之頂端,正道眾人連他都搞不定,如果隱世大佬不出山,怎麼可能動得了青龍真君。
“是。”小師叔不知道身畔人心中的想法,繼續道,“我修道至今,對妖族並無深刻的恨,但也不會允許無神智的它們在我麵前屠戮生靈。”
他沒有用人族,而是用“生靈”兩字。也許萬物在他心中都是平等的,沒有因族類而有高低上下之分。
江遠寒聆聽到此,正想順口打擊一下小師叔的正義感,抬眼便望見遠處滾滾飛起的塵煙。
兩人幾乎是同時瞥見,下一瞬便從遠處的塵煙中辨認清晰——那是一群龐大暴躁的異變妖母,轟隆隆地踏過遠處的山石冰雪,震地之感遙遙傳來。
渺雲山上隻有玄劍派的部分弟子,根本抵擋不住。就在江遠寒視線停駐,下意識地抽出手中的血色短刃時,身側的李承霜忽地站了起來。
“莫知。”江遠寒沒有告訴他自己真正的名字,所以小師叔隻能這麼叫,“請幫我一個忙。”
“我為什麼要幫……”
“這是我的令牌。”他根本不顧江遠寒拒絕的半句話,或者說,他已經充分地了解了眼前這個人的口是心非。
李承霜掏出了一件玉色令牌,通體冰涼,非金非玉,上麵刻著“天下太平”四個大字,下麵則刻著“玄劍派第二十七代親傳弟子,玉霄神李承霜。”一行小字。
“玉霄神”是李承霜在修真界的稱號。當年他登上十大英傑之首時,出現在英傑榜第一的就是“玉霄神”這三個字。直到他回歸宗門,暴露了自己的師傳之後,英傑榜第一的名字才正式更改為“李承霜”。
江遠寒猝不及防地被他塞了令牌,隨後便聽到對方的交代:“以此令牌,讓駐地內的弟子們開封山大陣。”
渺雲山的百姓已經轉移,反而不是那麼著急,隻要開了封山大陣,就有很大把握能抵擋妖群,等到增援。隻不過封山大陣需要時間啟動,看小師叔的架勢,是要自己過去了。
江遠寒抓著令牌,感覺腦子裡有點燒,他扯住對方的袖子,皺眉道:“九死一生,我不會給你收屍。”
“借你吉言。”李承霜道,“還有一生。”
他手中的袖角沒攥住,對方仍舊穿著那件淡色的道袍,卻仿佛一個呼吸就忽然地滑出了他的掌心。江遠寒腦海裡燒得發熱,他難以抑製地惱怒,但又無處可以發泄,隻能最後盯了對方一眼,目光掠過辟寒劍劍鞘上微晃的穗子,是萬般寡淡裡的一點微亮。
他再不耽擱,轉身跳下穹頂,遁法加身,掠行如風,直衝入駐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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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山大陣陣眼排布完善,從四周凝起運行的白光。
所有弟子儘皆惶惶不安的守在陣前,氣壓低到連呼吸聲都顯得沉重拖遝。他們的目光多多少少都有些忐忑,似有若無地掃在前方青年的背影上。
青年帶著黑白雙色的麵具,露出削薄的唇和下頷。他單手握著小師叔的隨身令牌,背影健瘦修長,他的腳旁躺著一個人,是剛剛唯一一個質疑反抗的弟子,被對方一把扭斷了胳膊,倒在地上。
到了這個時候,弟子們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實力不遜於他們崇敬的小師叔。
江遠寒默然無聲地佇立在陣眼旁。
封山大陣相應得太慢,而這群妖母轟轟逼近的腳步聲卻越來越震耳。江遠寒摩挲了一下令牌刻字,聽到一聲細微的飛劍對撞聲。
小師叔動手了。
他攔不住這群妖母。江遠寒明白,李承霜應該也懂得。
這件事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按理來說,在沒有妖兵的情況下,可以誕育妖兵的妖母根本不會貿然進攻……除非這裡有什麼非常吸引它們的東西,或是有人指使。
能指使□□妖族的,這世上也不過兩人而已。總不會是青霖姑母親自過來……她已經銷聲匿跡很多年了。
江遠寒想不出理由,但他耳畔的飛劍對撞聲已經越來越頻繁了。他甚至都能推算出李承霜受了多少傷。
……但這些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江遠寒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令牌。他仁至義儘。
於是他沉默地佇立在這裡,強迫自己不要動。
心軟善良會吃虧,越想犧牲越愚蠢。他絕不會像笨蛋小師叔一樣,愚蠢到犧牲自己來救這麼一群遠不如他的廢物。
江遠寒默然地這麼想著,手裡慢慢地轉動著李承霜的令牌,他時而摸到“玉霄神”三個字,時而摸到“太平”,可是天下太平早成奢望,擁有清正佳名的玉霄神也會死在這場暴動之中——天才如流星,隕落者眾,他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不可惜。
他扣緊令牌,一字一句地想著。
善良蠢貨,死一個,不可惜。
江遠寒手心裡捂了點汗,身後是眾弟子惶惶的眼神和氣息,沒有人說話,直到一聲孤絕的琴音從天際響徹。
琴劍雙修。這是李承霜的落鳳琴。
江遠寒覺得自己腦海裡像是有一根琴弦,被李承霜的那隻手撥動了一下,顫起綿延不絕的長音,震得他心都要亂了。
隨後,淩厲孤絕的琴聲驟然中斷,他腦海的弦也猛地斷裂。
江遠寒身形一動,霎時從地麵騰起,在封山大陣合起之前衝了出去,一直狂躁無阻地飛掠到戰中,窺見這震撼的一幕。
鋪天蓋地的妖群,像是山海一般翻湧而來,密密麻麻如黑色的浪潮。在封山大陣前方,一人,一劍,一琴,蕩出一片空地,琴音響徹之時,半空之中有梅花憑空盛開,劍影梅林,薄雪擁春,波光接天地般震開千裡。
如雨的飛劍從天而降,鋒芒刺目,即便飛劍數量不足,寡不敵眾,卻也滿地鮮血如流,山野遍紅。
李承霜淩空而立,手中是斷了一根弦的落鳳琴。辟寒劍懸浮在他身前,有辟寒劍為主劍,撐起飛劍成網。
但妖群沒有理智,狂悍如魔。那架名貴古琴斷了一根弦後,接連地又斷了數根,至此,一道琴音也發不出來了。
李承霜滿手鮮血,被斷弦抽出的傷口深可見骨。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傷,一言不發地收起古琴,握住了辟寒劍。
他已無阻擋大批妖族的能力,隻能憑借手中劍,微微遏製眼前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