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術運轉完成,堆積的七情六欲、愛恨嗔癡,仿佛釀成一杯極苦的冷酒,滲透身軀。
江遠寒剛剛才說完許諾的話,如果此刻改口,隻能讓本就劍走偏鋒的禪師變本加厲。他猶豫片刻,視線落在對方被血跡暈開大半的素色袈裟上,仿佛從這無儘的鮮紅中窺出一股沉濃的愛、與深刻的恨。
這兩者本就互相依托、互相轉化。
“小寒,”李雲生抬起手,擦拭了一下漫流而出的血跡,他修為深厚,並不畏懼血儘而死,也不覺得這樣的傷能造成什麼危害——最重要的,他是心甘情願地犯在江遠寒手裡,倘若能讓小狐狸刻骨銘心地記住自己,即便是雲散煙消,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我不願意你失去自由。”他道,“這裡,與你的廣闊天地相比,還遠遠不夠。”
“夠了。”江遠寒心情複雜,感覺腦仁突突地疼,“你口口聲聲不願意讓我失去自由,可所做之事全都是在脅迫我、暗示我,你心裡明明知道我不喜歡你這樣……你真是……早有預謀。”
“你誤會了。”李雲生道,“我不想束縛你,天地之中,隻要有你我……”
“行了行了,”江遠寒鬨心地打斷,“彆說了,你就當我胡扯的,你這還不如把我圈起來呢。”
小狐狸不知道這人怎麼搞出這種反派魔頭的思想的。他低頭用手搓了搓臉,好半天才回過勁兒來,悶悶地道:“我不亂跑,你也不能動殺。這個你得聽我的。”
對方思索了片刻,對這兩個交換的條件抱有不大信任的心理預期,但還是點了點頭。
“妖界出現的異種巨獸與魔界差不多相同,這事我還沒回複姑母。”江遠寒掃了一眼他沾著血的袖子,有點兒看不下去,但忍著沒說,而是道,“妖族的通行令牌還在我這兒。”
“離開之前,我已將答複告知翠鳴山的妖族,他們想必會代為轉達。”李雲生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將血汙的袖子扯掉了,被血刃刺出來的傷口纏繞著一層細密的魔氣,向周邊破壞著肌膚。
按理來說,這應當是非常痛的觸感。但佛修卻麵色平靜,眸光沉若寒水,從容不迫地祛除傷口上擴散的魔氣。
“至於令牌。”他看了看小狐狸,“會有機會還的。”
消息可以代為轉達,但那道令牌規格很高,不應當隨意給予守山的妖族,這樣處置太過隨意、不夠謹慎。兩個選擇都很符合禪師一直以來的性情與行事作風,唯有他眼前魔根深種的這一執念,脫出預料,也掙斷了他從始至終的柔和處事。
江遠寒低頭無精打采地看著地麵,道:“有時候真不知道你這瘋得不正常的腦子,是確有其事,還是裝出來的。說走火入魔,又不像,可說你一概如常,恐怕是個人都不會同意。”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禪師道,“我也知道,自己在走一條什麼路。”
往前一步萬丈深淵也罷,苦海無涯回頭無岸也罷,終於是他自己要選的。也許四周都是光明坦途、直指大道,可他不願意。
如果他不願意,再多的平坦大道,於李雲生而言,也不過是他連看也不想看一眼的荒廢風景。
雨弱了下來,滴落的聲音細密輕緩。水珠無法沾到佛修的衣衫,也無法衝淡地上凝聚淌下的血跡,但卻可以弄濕小狐狸的毛絨耳朵。
江遠寒懶得甩耳朵了,他的狐狸耳發沉地垂了下來,腦海中一直在想對方所犯的這筆債是否會記在天道渡劫之上——修士最終的報應,全在劫難之中。
但即便如此,世上也不乏以殺入道,將乾坤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當年他父親合道之時,就受這一點劫難鉗製,拖慢了許多年。
李雲生伸出手,指腹帶著一點細微的溫度,他輕輕地揉搓了一下小狐狸濕噠噠的耳朵,低聲道:“還要淋雨?會冷的。”
如果拋去一部分精神不正常的地方,這人還真是夢中情人,十佳道侶,修真界萬中無一的好男人,溫柔體貼,可靠大度。
但再好的男人,也抵消不了這是個瘋子的事實。江遠寒被他為難得都有點兒牙疼,但他倒是並沒嫌棄……說實話,在某種程度上,連這往往令人無可奈何、惱火至極的這一點,他也愛惜得不得了。
沒救了。這次小狐狸說得是自己。
他沒什麼精神地抖了抖耳朵,把表麵的水珠甩掉,沒有回答對方,而是問了一句:“你之前說……你要渡劫?”
“有此預感。”
“知道自己要渡劫,還造這種殺孽。”江遠寒低頭捏著眉心,“如果我下得了手,我可能真會殺了你。”
“此處被異種巨獸肆虐過,我封印裂隙,斬殺巨獸,雖來不及救下城池,但也不算是血債累累,何懼天雷?”他一句話簡單帶過,沒有提自己超度亡魂之事,“小寒,即便世間的惡業之中有我,也不是眼下。”
江遠寒隱約聽出一點兒言外之意來,他試探地道:“你到底……”
“若是我不能渡過雷劫,天命要我消散,豈不是為世間除去一大隱患。”李雲生對自我認識極其清醒,“這也有你的功勞。”
“……這算什麼功勞,你以為我稀罕有麼。”
禪師看著他笑了笑,沒有再提這件事,而是敲了敲小狐狸的腦殼,給他遞過去一個紅色的果子。
江遠寒抬眸看了一眼:“我沒有吃東西的心情。”
“甜的。”對方道,“嘗一嘗,心情會變好。”
江遠寒勉強接過,他又甩了一下耳朵,發現狐狸耳在對方揉捏過之後突然就不會沾上雨水了,應當是禪師手中的一個小術法。
他算是給麵子地哢嚓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地嚼嚼嚼,腦海裡還惦記著接下來怎麼處理這件事。
“除了心情以外,身體也會變好。我發現你雖有魔氣護體,但終歸不是魔族的身軀,還是稍稍顯得體弱了一些,靈植靈果補血益氣,凝神固體,對你有好處。”李雲生眉頭都不皺一下地處理好了肩頭的傷,一邊說一邊把小狐狸抱起來,“三個時辰……”
江遠寒的手僵了一下,目光下落,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想都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