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之外。
黑霧漸漸地從風聲之中彌散而開,透露出一片黯淡的光暈,光暈熄滅之後,一個青衣道修從中步出。
靳溫書一身青竹色的道袍,衣衫單薄,掌心之間盤轉著鎮世山河珠。他立在無人的曠野之中,確認江遠寒並沒有追擊的意圖之後,才在此處停歇而下。
隨著他停歇下來的,還有旁側被黑霧卷係著的屍身——準確來說,對方還是有理論上的一線生機。
那就是將殘破道軀之中的殘餘神魂,利用蓬萊塔之內多年研究出來的成果,與其他的怨靈元神縫合在一起。隻不過一旦那麼做之後,所成的東西究竟是不是林暮舟本人,都還很難說。
靳溫書也沒有考慮過什麼最後一線生機。他根本沒有想過讓對方活下來,即便這?一戰最後是林暮舟贏了,他也已做好背後捅刀,隨後撈起江遠寒就跑的準備了,無論寒淵魔君到底願不願意跟他走。
青衣道修將拖出來的屍體收進儲物法器之中,隨後低頭整理著袖口,腦海中思索著接下來要做什麼。他對江遠寒的了解不多不少,恰好能看穿對方善於玩弄獵物的惡劣本性,不過就算他殺機畢現、意欲斬草除根,靳溫書也仍有逃離的手段。
四下無人,林中被暴雨清洗過,落葉鋪滿地麵。
他走上落葉之間,思考了半晌,慢慢地卷起右手的衣袖,反手展開,半空之中淩空浮現出一道光線交織的紫色棋盤,而棋盤之上正中央的天元棋子之中,陡然釋放出一道霧一般擴散的魂靈。
“蓬萊塔毀了。”靳溫書慢條斯理地道,“最大的一樁恩怨了結,於他而言,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漏網之魚。”
魂靈未露麵貌,而是語氣淡淡地道:“漏網之魚就不值得殺了麼?”
靳溫書笑起來:“你的恩怨不也了結了麼?我?將你從蓬萊塔最底層救出來,讓你看到林暮舟當麵隕落,再多的冤仇也該結了,也算是你的恩人,怎麼還是這麼不冷不淡的?”
對方沉默半晌,道:“你對他……”
“我?對他跟其他人對他並無不同。”靳溫書直接道,“想跟一個獨一無二的人糾纏不休,自我**
的滿足罷了。隻不過,如今看來,所有圖謀策劃全都付諸東流。”
他頓了頓,輕輕地嘲笑了一聲:“還是不頂用。”
對方道:“你把?我?留在手中,是為了什麼?”
青衣道修抬起頭,望了一眼盤卷漆黑的雲層,看向天際逐漸顯現出來的星辰,不疾不徐地道:“我?不過是想全身而退。”
“……就憑我?”
“你可不要小看自己。”靳溫書笑了笑,“林暮舟窮極一生想當他的‘好友’,為此跟江遠寒糾纏了這?麼久,卻還抵不過一個死人——抵不過你這?麼一個,真正的好友。”
無形的魂靈冷笑了兩聲。
“就當是我救你出來的報酬如何?”靳溫書道。
“我?沒有請求你救我?。”
“那還真是奇了。”靳溫書緩慢地收斂了笑容,“蓬萊塔之下鍛造神魂的方法,比十八重地獄的處置還更無情?。你在其中沉浮多年,一口怨氣未散,才能神智清明到如今。如果說不想活下來,那又是為什麼不肯消散呢?”
對方靜默不語,連理會都不再理會了。
“那我隻好做兩手準備了。”靳溫書有意講給她聽,“不知道灌注縫合怨魂的、半步金仙的軀體,能否讓江遠寒退敗鬆口。”
“你……”
就在魂靈想要繼續說什麼時,靳溫書的手腕輕輕一抖,掌心之上形成的紫色棋盤忽地消散,其中的棋子自然也瞬間無蹤,話語中斷。
他一邊整理著衣衫袖口,一邊慢悠悠地抬步離開,手腕上的鎮世山河珠隨著動作盤旋轉動,最終靜默地落入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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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邊,魔界,玄通巨門。
滿目猩紅,赤色的岩漿在地裂之間流淌,間歇著竄出來的異種巨獸被交叉著的雙刀瞬息之間剮成碎片,鮮血噴灑滿地。
沉於高台座椅久久沒有動靜的魔尊大人,終於遲鈍地從夢中醒轉,舒展開交疊著的骨翼。
而在高台對麵,江遠寒非常負責任、非常具有猛1氣質地拍了拍道侶的手背,看起來很靠譜似的安慰了幾句,小聲道:“彆害怕。”
李鳳岐:“……呃,不害怕。”
江遠寒換位思考了一下,要是自己麵對李鳳岐的父母(如果有的話),心裡可能都要
緊張爆炸了,也就下意識地把對方的話當作維持麵子的客氣話,甚至還覺得對方一定很緊張很害怕,心疼地握著對方的手揉了揉,安撫道:“不用假裝不害怕,我?父親脾氣還行,他這?些年修身養性,不怎麼管閒事兒了……”
“彆說了。”李鳳岐反手握了他一下。
江遠寒一時沒理解對方的提醒,抓著對方的手繼續絮絮叨叨:“沒事的,你彆害怕,我?……”
他話語未儘,就聽到骨翼劈裡啪啦展開的聲音,話語頓時一僵,默默地轉過了頭,對上老父親幽邃深紫的眼眸。
聞人夜跟江遠寒的眸色雖然都是紫色,但深淺程度差得很遠。江遠寒迎上父親的目光,總是被這?種幽沉的色調攝得心神一緊——眼下是一慌。
他乖乖閉了嘴,假裝從來沒有說自己老父親的壞話,而是清了清嗓子,開口喚道:“父親。”
冷酷無情?的魔尊大人雙手交叉著,眸色沉沉無光地看著他:“嗯。”
江遠寒硬著頭皮道:“這?個,嗯,這?位是我的……我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