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琢磨著這個人連霍言那最要緊的“霍相之子”的身份都知道了,隻是個名字,就算他不說,對方也早晚都會知道,犯不著因為這個起齟齬。
而且雖然這人著實奇怪,談起“謀逆”、“冒充皇族”這種大罪都是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但是柴諸卻一直沒從他身上感受到什麼惡意,應該說友好得過分了。
而柴諸敢斷言,這人平日裡絕不是這麼好相處的性子,該說在牢房那會兒,他難纏程度就初有體現了。
柴諸最後還給出了答案,“言,霍言。”
“言?”
那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晦澀了一瞬。
他頓了頓,嗓音低沉,“言者,口舌之禍。”
柴諸:……哈?
這是正常人聽到彆人的名後該有的反應嗎?連禮節性的誇讚都沒有就算了,他這是……在罵人吧?還是特彆直白的那種?
莫不是他猜錯了,這人和霍家有仇?
柴諸沉默的這片刻,嚴介的臉色越發陰沉下去。
他聲音森涼,好似毒蛇吐信,“言,也卻該是言。……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是、非、黑、白、孰能分辨?!哈……”
垂下來的發遮擋了他半張臉,光影明滅之下,那張瘦削到骨骼突出的麵孔竟隱約顯露出些類似於惡鬼的猙獰來。
柴諸:“……?”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打斷道:“一般來說,取名‘言’者,想的多是‘善言’‘美言’‘嘉許之言’吧?就是再不濟,也是聖人所謂之‘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
口舌之禍?
哪家的爹娘給孩子取名,會是那種不詳的寓意啊?
對麵人似乎一怔,他往上牽扯了一下嘴角,輕聲道,“是嗎?”
卻也不知道信沒信。
但柴諸猜他是沒信的,畢竟這種聰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不聽彆人說話”。這麼想想,沒這個毛病的霍兄簡直是其中一股清流了。
嚴介卻有些恍惚——
“君子訥言敏行”嗎?
若以此論之,這世上恐怕沒有比那人更卓然的君子了。
路,行之跡也。
而他為自己的孩子取名為“言”,是不是不想這孩子步上他的後塵?
……
若果真如此,他會在側看護著那孩子的。
他這麼想著,卻又有些遲疑。
或許,並不必他多餘去做什麼……
那人血肉為養、脊骨作梁撐出的盛世安康,本再也不需要第二個以身赴之的“君子”了。
*
那些恍惚失神,也不過片刻的功夫。再眨眼,他已經恢複了最初的表情。
他看了眼柴諸,淡道:“你們的想法不錯,隻是著實莽撞了些。”
柴諸的心思還停留在剛才名字的話題上,一時半會兒還沒緩過來,聞言不由“啊?”了一聲。
嚴介卻以為他是不滿自己這評價。
他擰了擰眉,雖然並不太耐煩解釋,但是到底還是開了口,簡短道:“你將那姓孟的逼得太緊了。”
柴諸:???
他逼孟午?哈?開什麼玩笑?
這些年來,有事沒事都想搞搞他的明明是他那個養兄。
要不是他退讓太過,他那位兄長也不至於膽子大到都敢買|凶|殺|人。
哦、不是“買|凶|殺|人”,是合作沒談妥,拿他當人質。
柴諸覺得自己真是嗶了狗了。
明明是孟午與虎謀皮、甚至連謀反的事兒都敢摻上一腳,結果到頭來竟然是他受罪。
柴諸臉上質疑神色太過明顯,讓嚴介不快地擰緊了眉。
但是到底顧及這是那孩子的友人,壓下脾氣解釋道:“你假意去尋孟午、設計在找他的路上被抓,留下的證據指向實在太明顯……他雖可能為擺脫在柴襄錦麵前的嫌疑而保你一命,但若留下的痕跡太過,他難以洗脫嫌疑,未免柴襄錦動手,他免不了要狗急跳牆,為保住一命、徹底倒向敬寧王,到時候你是死是活就無關緊要了。”
柴諸:“……”
有理有據、合情合理。
他真的是差那麼一點點就信了!
可他真的!是被這群人抓住的!!
而不是、什麼“設計”被抓。
他是得多想不開,才主動把自己送進來吃牢飯啊!一點點、真的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當真把自己餓死了!!!
柴諸正這麼想著,卻見對麵人晲了他一眼,道:“你是背著他、自己行動的吧?”
柴諸:“你怎麼知……”
脫口而出的話一頓,雖然他確實是背著霍言自己出來的,但柴諸覺得……兩人現在說的已經完全不是一碼事兒。
他覺得還是先把誤會解釋清楚,再來說這些細節吧。
隻是還沒等柴諸組織好語音,就聽對麵嗤笑一聲。
他揚了揚下巴,明明也沒有高出太多,卻生生借著偏頭的姿勢營造出一副眼角看人的睥睨姿態,他嘲道:“這種莽莽撞撞、不顧首尾的法子,也就是你這種……能想出來了。”
柴諸:???
!!!
“這種”後麵跟著的詞是什麼?
罵他了吧?!這人剛才絕對在心底罵他“蠢”了吧?!
半盞茶之前,這人還讚這是個“好法子”,結果一聽是他自己乾的,轉眼就翻了臉。
——說霍言就是“出其不意、險中取勝”,輪到他就成了“莽莽撞撞、不顧首尾”。
柴諸:“……”
他盯著眼前的人,表情一下子就險惡起來。
——明明在這之前,這人根本連“霍言”的名字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