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砯那點莫名的直覺的確沒出錯,楚路確實沒走,他就靠在窗戶旁邊的牆壁上藏著身。
倒不是怕了什麼的,隻是免得麻煩。
霍丞相當年在朝堂上樹敵不少,看著鋪天蓋地的話本戲文甚至於還有以其為原型的神話故事便可知道,有多少人就連他死了也恨不得再把人抽筋扒皮一遍。
真是不巧,秦大將軍就是個中翹楚。
後來過來的這位關將軍便是秦壁的副手,這位也是見過霍丞相的。
縱然楚路對秦壁的人品還是有一定信任,畢竟這是個主角團隊中的核心人物,但是楚路卻不覺的“殺父之仇”這種事,秦壁還能輕飄飄的放過。
大體上來說,這是個守土定疆、保家衛國,便是在戰場上也不喜陰謀詭計、更偏愛堂堂正正陽謀的正派之人。
然而……前提是不要涉及“霍路”。
那位秦將軍對禍國巨蠹的霍丞相,簡直恨不能生啖其肉活飲其血,看看當年他對付霍路的手段便可以知道他恨得有多深沉。這樣的情況下,雖然他現在頂著的名頭並非霍路,楚路也不太敢賭,對方到底有沒有牽連至人子的想法,尤其是他還跟當年的霍丞相長得那麼像。
一般來說,身為正麵方的主角團成員,秦壁應該不太講“父債子償”這種說法。
但是涉及到霍丞相,楚路突然就不那麼確定。
未免萬一,他還是彆去觸這個黴頭為好。
*
而另一邊,曹砯也被關珹帶回了臨時駐紮的營地。
秦壁尚在薊州時就收了調令,並未回京,而是取道裕州,往陽野而去,後者正是敬寧王所在封地。
詔令是密詔、行軍自然也是秘密為之,為免打草驚蛇,秦壁隻帶了北府軍中百餘精銳,一路都避開了官道重城。帶的人不多,但也足夠應付突發情況,他們這次去本也不是為了正麵交鋒,倘若真有什麼萬一,也有陽野當地守備可以調動。
人既然不多,曹關二人一回營地便撞見了秦壁就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青年背身而立,脊背挺直、肩膀寬闊。他堅毅,就如邊城要塞那座傷痕累累卻從未被衝垮過的城牆;卻也鋒銳,未及加冠接過父親染血的長|槍,披掛上馬、從此便成了胡虜驅之不散的噩夢……有他在的地方,北府軍的軍旗便永遠高高矗立;有他在的地方,再如何凶惡的敵人也秋毫不敢有犯……
秦壁當然是整個北府軍的軍魂所在,也是軍中所有兒郎們心甘情願為之效死的存在,曹砯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崇拜歸崇拜,敬慕歸敬慕……
曹砯一點也不想這會兒碰見將軍。
雖然還隻是初夏,但是今日的太陽很烈,這一路走回來,曹砯身上的衣裳倒是不再往下滴水了,但半乾半濕的也不舒服極了。況且經了這麼一遭,外袍皺巴巴地黏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狼狽。
就進城探了個消息,回來卻弄成這模樣……
曹砯弓腰縮腦袋的,看模樣很想趁著將軍還沒發現,先回營帳裡換個衣服、再行稟報。
卻終究沒能成行,聽著旁邊一聲“見過大人”,曹砯就知道自己的計劃落了空。
他一溜煙兒地把自己躬下去的脊背打了個筆直,卻不免將幽怨的目光落到前麵關珹身上。
關副將肯定是看出他打算了,怎麼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心裡種種腹誹,曹砯卻也隻能跟著,“見過將……大人。”
因為還思緒半飄著、走著神,他還差點沒注意行了軍禮。
秦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問,但是曹砯一點都不敢放鬆,不過是死|刑變成了死緩,早晚都得有這麼一下子。
果然,等聽完關珹對城內情況的稟報之後,秦壁便將視線投到曹砯身上,問:“怎麼回事?”
還沒組織好說法的曹砯:“……”
但在對方的目光盯視下,他下意識的抬頭挺胸筆直站好,“回大人,被水潑了。”
曹砯:“……”
禿嚕得太快,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而另一邊秦壁皺了皺眉,看了關珹一眼,關珹會意頷首,將自己聽到的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他說的自然是蘇清之三人口中的版本,倒也不能說和事實有什麼出入,隻是不大全麵。
反正秦壁聽後,冷颼颼的目光就落向了曹砯。
曹砯:“!!!”
真是冤死了,還不如他自己說呢!他懷疑這個老家夥嫉妒他年輕力壯,更得將軍信任,想要趁機排擠他。
他憋紅了一張臉解釋:“是那群人先出言不遜!他們……”
他停頓了一下,到底不想讓那些話汙了將軍的耳朵。
什麼叫“仗著軍功胡作非為”?!莫說將軍行得正坐得直,不管人品還是性格,比那些人好過百倍不止!!
就即便是將軍“胡作非為”,那些功績也是戰場上真刀真槍、用血用命拚換來的,不過是一群連血都沒見過的孬種,每天隻會清談闊論、無病呻|吟,又有什麼資格說出這種話來。
……
…………
曹砯最後還是被罰了。
這畢竟是秘密行軍,不管原因為何,曹砯在城中同人起衝突本就是不對。
看著青年憤憤離去的背影,關珹忍不住搖搖頭,倒是秦壁不為所動,“關叔你也彆太慣著他了,他也該磨磨性子。”
關珹歎氣,“看著他、就像看到了當年的您。”
聽著這話,秦壁本就沒什麼表情的臉又僵硬了幾分,像是覆蓋了一張寒冰製成的麵具。
良久,他才道:“那更該狠狠磨磨了。”
關珹是為數不多的知道當年內情之人,亦知道這位少將軍的心結。
眼中神色一時複雜,最終低低嗟歎道:“……那不是您的錯。”
秦壁卻不答,垂下的眸子一片暗沉。
——怎會不是他的錯呢?